第四十九章 准备（下）
根据楚锐与李桢等人的商议结果，本次“反乱”行动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主要分成三大块，一是行动策略和计划的制定，二是物资的准备，三是营造适合反乱的条件，以待时机来临。 关于行动策略，是大伙儿一早就决定了的，就按照楚锐的设想来进行，最初的目标必须是扶胥，先把经略司最大的倚仗李玉简给彻底打垮，然后顺势直下虎门灭了水师，最后掉头与七大镇禁军决战。 很显然，打垮李玉简是其中最关键的首要环节。至于如何把这个环节做得完美，几位号称身经百战的罪卒指挥，对此曾经有过争论。 刘夔这个粗货的思路比较简单，他认为以力破之就可以了，只要楚锐能从格罗丽雅那里弄到武器，以罪卒身为关西劲旅的战斗力，对付这伙岭南禁军可谓绰绰有余。具体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集中所有力量突击扶胥军营，就算禁军挖了壕沟设了拒马木刺，还有角楼巡哨，想来也是抵挡不住的。 李桢和刘椋则极力反对刘夔的方案，在他们看来这个方案得不偿失。一来格罗丽雅只能通过水路把弓弩送到莫府仓库去，而且连带那些斧头之类的玩意也是存放在莫府仓库里的，罪卒们自己没法把武器从莫府仓库带回扶胥，那么也就失去了直接在扶胥与李玉简战斗的先决条件。二来就算能通过其他办法把武器带过来，半夜突袭硬冲大营也仍旧是下策，明摆着的，那些壕沟木刺必定会造成弟兄们的大量伤亡，即便打赢也必定是惨胜，将来大伙还有什么力量去对付水师和七大镇呢？ 周焕是站在李桢这一边的，虽然在众人之中，他是最急切最想要报仇的一个，但他也认为硬拼是下策。他的思路是既然武器都在莫府仓库，而罪卒们每天早上都是在莫府仓库前的驿站处散伙开工的，不妨就把起事地点定在那里，大伙取了武器，然后再原路杀回来。扶胥禁军虽然在路途上设立了九处阵地，但每个阵地不过一二百人，想要击破根本不成问题。 “不行的！”其他人一致反对。驿站到扶胥足有十八里，这一路冲杀过来耗时太长了，等于白送了扶胥禁军一个以逸待劳的机会。而李玉简年纪轻轻就能做到第十一将的二把手位置上，肚子里肯定也是有点料的，难保他就能利用这个机会做出相应的部署，到时候事情出了啥变数，罪卒们在广州与扶胥之间两头不到岸可就不好玩了。 “我们不好过去，那就等他们自己过来。”楚锐一锤定音。 当然，楚锐后世不过是个航海史研究员，别说战争，就是跟人吵嘴打架的事情也基本没怎么干过，本来他认为做人该有自知之明，不打算掺合到具体的战术安排上来，可就在大伙儿争论的时侯，一个念头就突然迸发在了脑海里，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这是本时空的“前任楚锐”的天赋军事才能在起作用？要知道那家伙可是个能把上万败兵整合成一支劲旅，在整个兵败如山倒的大环境中依旧神出鬼没，杀得党项军队哭爹叫娘的人物啊！ “难说得很！”楚锐懒得去纠结。 按照他的想法，经略司是鼓励罪卒们搞事的，既然如此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具体做法是先通过钱中进向经略司透点风，直接说明罪卒们大约在何时会动手对付马默，这样就可以让大伙儿顺利的在莫府仓库拿到武器了，不必担心禁军的阻拦。 拿到武器之后，让一小队人向西城进发，闹腾一阵，能干掉马默最好，暂时干不掉也没啥关系，因为他们的任务只是佯攻，把声势闹大就足够了。闹腾了一阵后，想必李玉简就会从扶胥出动，调集扶胥主力前往广州镇压。那么这个时侯就是罪卒的大部队发挥作用的好机会了。 “如此一来，以逸待劳的可就变成了咱们！”楚锐讲话的时侯信心十足。这段时间他掺合的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显然不是白折腾，无论是当初跟钱中进合伙搞赵兴，还是后来围观官员争相当卧底，又或者跟丁三郎吃饭，等等一切最后都成为了楚锐的信息来源，这让他对四大司衙的心理把握到了极高的程度，足以支撑他对禁军动向的准确判断。他是有信心的。 “我们把伏击阵地就在莫府仓库与驿站附近。”楚锐道：“只要不是阵地战，只要事起突然，谅他李玉简万般能耐，无非几千岭南禁军而已，又怎能挡住我关西劲旅致命一击？全歼可期啊！” “有个问题需要解决。”李桢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品差，当初在瀚海里他无数次扔掉友军自己跑路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在走投无路同仇敌忾之下，这种恶劣的人品转化过来就成了优点，那就是足够谨慎：“最要紧的问题是，咱们大部队怎么才能在莫府附近设伏而不走漏消息？那地方既然是民夫集散地，原因就在于很宽敞，一览无遗的。咱们大部队待在那儿不走，还要设阵地，就算禁军事先会给咱们机会，也不会不派几个暗哨盯着，他们难道都是瞎子？要是消息传到李玉简那儿，他不会上当的。到时候可就不是咱们以逸待劳，而是他们瓮中捉鳖了。” 咦？楚锐拍起了脑袋。莫非刚才迸出的念头跟“前任楚锐”无关？没道理军事天才连这样的情况都考虑不到啊？难道说前任的军事天赋也像六脉神剑似的时灵时不灵？这不是扯蛋吗？看来刚才这计划还是来源于自己的瞎琢磨啊！ “那咱们不在原地设伏如何？”王六郎也是参加了本次讨论的，虽然他没有带过兵，不过看到楚锐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插话道：“咱们不要分啥小部队了，一块先去广州佯装闹腾，然后放一队斥候在外边，等李玉简过来，咱们再突然杀出来跟他决战。” 众人全都摇起了头，都说王六郎是没经验啊！连楚锐这个菜鸟都知道，大部队要聚在一起才有战斗力。现在罪卒们哪个不是苦大仇深？哪个不是被虐待得狠了？入了广州城，那可是翻了天了，到时侯有如红眼狼进了羊群里，杀人抢掠四处放火谁约束得住？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收拢队伍？队伍要是不及收拢集结，等李玉简过来，没有组织、散落各处的大伙就是死路一条。李玉简敢用几千禁军来镇压近万罪卒，估计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啊！ “哦！”王六郎挠着头坐一边去，临了还来了句下台阶的场面话：“嘿嘿，主要是咱家没那造反的经验嘛！” 谁造反有经验啊？这世上造反的人多了去，却全都是一锤子买卖，赢了称王，输了填命！众人对王六郎莞尔一笑之后继续合计，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最后这个问题还是勉强有了解决的办法。 办法就是不再把预设战场定在莫府，而是把预设战场向后推，更靠近西城一些，同时队伍不是分成两股，而是三股。 到时候大伙先集体到莫府仓库取武器，取完武器后就开始分股。第一股的人数约一千，由周焕带领，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向西城进发，现在西城的城墙还在建设中，出入很方便。 入了西城后周焕就要开始闹腾，有多大闹多大，主要目标是蕃坊衙门，因为自打工程开始后，据说马默主要就在那地方办公。唯一的变数当然也在这儿，万一马默那天不在蕃坊衙门，多半就会在位于中城的署衙，中城是有城墙的。不过这似乎也不成为问题，既然各方面都想搞死马默，那么只要楚锐向钱中进透个口风，想必让钱中进指使把守中城城门的厢军让道，应该没啥难度，到时候只管控制城门便是了。 第二股部队是最大的部队，由楚锐亲自带领。他们会走在周焕队伍的后方，速度尽可能的慢一些，把李玉简派来的各种斥候都吸引住。等到了蕃坊工地上，就地集合休息。要点在于绝不能纵兵进入坊内，否则就会像之前担心的那样无法快速收拢队伍。 压制罪卒们进城报仇的冲动，这样的任务整个队伍里也就楚锐有可能办到，不为其他，只为了他长期积累下来的威信与恩德。 如此一来，小部队在西、中二城闹事，李玉简应该就会从扶胥出发了。大部队在蕃坊前面候着，直接利用这段时间开挖的那些工程，作为战斗阵地，省却了临时设立阵地的麻烦。 想必，李玉简得知大部队没有入城，是会警惕起来的，很可能不会过于靠近楚锐的队伍，又或者在靠近的过程中持谨慎立场，速度放得较慢，保持好距离和阵型。而这时，预设阵地向西城靠拢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因为还有第三股部队。 这支部队的人数大约安排在两千人左右。本来李桢是毛遂自荐要带队的，可这家伙毕竟有着很不光彩的跑路历史，所以大家一致决议，带领这支部队的人是刘椋。 刘椋的人在莫府领了武器后就不出来了！莫府占地广大，平日里能容纳楚锐的五百人加上为数众多的民夫，那么挤下两千号人还是没啥难度。 且莫府距离驿站有半里远，而驿站是直接卡在官道边上的，那么禁军从扶胥过来后，没有理由专门绕到莫府去，只能是顺着道路直扑西城，因为楚锐的大部队是在那边。 待到禁军过了驿站，刘椋就从莫府出来抄后路，分出小部卡住驿站的官道，然后大部直接去冲击禁军，争取把驻足不前的禁军向前赶一赶，最好能赶到楚锐面前，两相夹击之下，李玉简要是这样都不完蛋那就见鬼了。 当然，由于莫府仓库也就最多能藏这么点人，所以刘椋手里的罪卒人数确实少了点，要完成任务的难度很大。 “关键就在狠字上！”李桢因为失去了这个机会而恨恨不已，说起狠来自然咬牙切齿：“你得不管不顾的冲锋！人数虽少，声势却要大，千万不能让禁军缓过神来，他们要是掉头你未必吃得住劲了！一定要狠冲狠打，逼迫他们靠到楚锐那儿去，就算是吓唬他们也要把他们吓过去，一旦他们靠过去，咱们就算大功告成了。” “不用你教！”刘椋瞪着李桢：“老子当年在泾源，可是带过选锋的，啥时候打头阵打冲锋，刘大帅第一个都得想起老子，你个一贯临阵脱逃胆小如鼠的家伙，竟教训起老子来了？” 策略和战术全都安排好了，格罗丽雅答应的物资也在随后陆续到位了，那么“三大准备”就剩下了最后一个，“营造适合反乱的条件”。 显然谁都没有闲着。 为了让将来的行动指挥更顺畅，十几天来楚锐等人不断地加强了队伍的管控能力。一方面挑选了一批最为亲近、也最有战斗指挥才能的人员，增设为百人队的队副。同时私下里打散了四个营的编制，尽管平日里还是按照四营编制前往工地开工，但是每晚收工回来后，都是按照三股部队的编排点名、进食、就寝，让弟兄们尽快熟悉新的指挥体系。 另一方面，也多少透了口风给弟兄们。由于罪卒们人数太多，难免会出现个别告密的叛徒，为了防备走漏消息，具体的关于要搞李玉简的计划是完全保密的，范围只限最核心的几个人知晓。所以透露的口风只是说“楚指挥让大伙再忍耐几天，回头带大伙报仇”，如此一来，就算有人出卖兄弟，程师孟、徐九思等人只会往“罪卒要动手对付马默了”这条道上去想，毕竟他们不知道，楚锐等人早已看破了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 口风透出去一点对培育士气、凝聚人心非常有好处。弟兄们这段时间都让折磨惨了，再没点行动没点盼头，自个琢磨跑路拼命的人绝不会是少数，现在听说楚指挥要带领大家讨公道，那么大伙的忍耐力就强了许多、精气神好了许多、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人多了许多，那些自个蛮干的则就少得多了，半个月下来只有十几个人因为逃亡反抗而被惩处，就是明证。 除了这些，在上工的时侯，负责筑墙挖沟的刘家兄弟，也让一帮亲信对那些墙沟偷偷做了点布置，比如在要害部份插上点尖利的木枝桠什么的，也许到时候一打起来，可以派上用场。 还有就是当格罗丽雅提供的物资陆续到达莫府仓库的时侯，楚锐留了个心眼。非军事物资，粮食衣物被褥什么的，李玉简是不会干涉楚锐运回扶胥大营的。但是楚锐运归运，却让王六郎亲自带人，把厚实的衣服藏在一些粮食袋中，没有发放给弟兄们。 那时天气还没有冷到不穿冬衣就要生病死人的程度，楚锐就是在赌，赌天气冷下来时禁军会用“马使相不同意”为名，不发放冬衣给罪卒。到时候衣服由楚锐来发，就说是刚从蕃商那儿讨来的，肯定能增强罪卒们对官府的仇恨值，同时也增强楚锐的威信值。 对内紧锣密鼓，对外楚锐也没闲着。最近他让钱中进揍了个过瘾，但是揍完以后没少跟钱大官人聊天。 聊啥？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当然是不能缺的，而最主要的还是关于啥时侯“动手”这个问题。 钱中进是真着急啊！现在四大司衙盼星星盼月亮，天天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就等你们这伙罪犯搞事了，各种折磨手段从来不缺，就拿你楚锐来说，老爷我揍你，你可以用块木头垫屁股，可陈其凤陈管勾就没老爷我那么好说话，他来得是不多，哪次过来不把你楚锐揍得鸡飞狗走的？你咋就这么能忍呢？ 所以，钱中进以前还喜欢玩玩暗示，最近说话则越来越没有顾忌了，天天催促楚锐，差点就直接跟楚锐讲，你丫赶紧造反去吧！给老爷我杀了马默吧！你要啥老爷我都答应你啊！你不办成事老爷我啥时侯才能重新拿到工程啊？ 他钱中进着急上火，楚锐可没这心气，反正陈其凤这人渣也不是每天都来，估计要揍的人太多，咱不怕！ 可今天，11世纪末的寒潮发挥了威力，下雪了！楚锐觉得，大家刺刀见红的时侯终于可以到来了。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弟兄们的怨气士气都随着冬衣的禁发而升至了顶点，长久以来的各种仇恨已经堆积成一座火山，只要有人跺跺脚，稍有震颤就会剧烈的喷发出来！ 武器也到位了，在楚锐又稍微透露了一点关于“大地”的秘密后，如痴如醉的格罗丽雅疯了一般将弓弩和箭簇送进了莫府仓库里，似乎数量比楚锐要求的还要多！甚至在昨天苏莱曼让格罗丽雅带了封信给楚锐，信中说钱啊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只求楚锐给句实诚话，到底能不能解决在地球背后掉下去的问题。 于是在今天收工的时侯，楚锐对钱中进说了句话，顿时让钱中进两眼放光撒腿就跑，那句话很简单“明早，杀马默！” 于是在楚锐回到扶胥的时侯，李玉简也对楚锐说了句话，顿时让楚锐觉得心情愉悦。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嗯，下雪了，明早本将打算在扶胥点验一下士卒。到时候让些人押你们过去，然后他们就会回来。你们的看管呢，就让厢军负责一下，反正本将以及禁军明天都没空。你瞧着办吧，自觉点。” 于是楚锐在这个大雪弥漫的夜里对李桢等人又说了句话“现在万事俱备，连东风都不欠。让弟兄们吃好，穿暖。咱们能混成啥模样，明早就看诸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