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突来的凌乱
今天绝对不是黄道吉日！至少楚锐是这样认为的。 昨晚为了分析四大司衙那令人无比凌乱的关系，楚锐一直与李桢聊到大半夜，才回到自己的船舱里睡下。 当时他的心情还算不错，虽然四大司衙关系错综复杂，不过只要猜到了前因后果，理顺了相关头绪，那么拿出应对之策并不算太困难。 眼下的局面已经算是很清晰了，无论身处高位的宪司耿南仲、帅司程师孟，还是岭南的实力派官员徐九思、陈其凤，既然都由于各种利益的缘故与马默不对付，那么马默获取罪卒营指挥权的可能性，自然是极小的，实在无须过多担心。 至于除了马默之外的其他人之间的那些恩怨与争斗，还有那什么走私也好贸易也好，楚锐认为将来或许会有利用的机会，但是现在却与己无关。只要不落入马默手里，那就一好百好，其他事情管他作甚呢？ 甚至更进一步来说，现在各大司衙相互之间扯皮扯得没完没了，暂时却谁也奈何不了谁，对罪卒们而言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天亮之后就去找钱中进，然后宪司和仓司都跑上一趟，嘿嘿，咱心里现在算有底了，咱给他们开价去！谁给的价码高，咱们罪卒就跟谁混！马默？连他手下徐九思都跟他不是一条心，还能有啥奔头？一边凉快去吧！”楚锐就是带着这样愉快的想法进入梦乡的。 结果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黎明前一场缠绵的秋雨就把楚锐从梦乡里一把拉了出来。 在深秋，雨水给人们带来的感觉与夏日是完全不同的。 夏天的雨水来得快去得更快，而且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即便人们被淋了一身，只要擦干净身子在船舱外吹一吹暖风，姑且当做之前洗了个澡，对身体其实没有大碍。所以，从荆湖路一直到岭南，罪卒们的船队经历过数次风雨，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 深秋的雨水可比夏天要厉害多了！冰凉刺骨的水珠，在缠绵持续的雨势催动下，会慢慢地从船舱四周围渗入进来，然后打湿铺在地面上原本温暖舒适的禾草，让罪卒们再也无法安睡。从舱顶上各处渗入的水珠，接着又会滴落在人们的肩背上，让冰凉的寒意传遍人的全身，总之是睡也不是，坐和站也不是。 至于出到船舱外就更不是了！深秋、黎明加上地处江面上，谁若敢让湿漉漉的身体接受寒风的洗礼，多半就是不要命了。 罪卒们咒骂着、抱怨着，在狭窄的船舱里瑟瑟发抖挤成一团，就算楚锐这所谓的头目，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虽然他的地位比别人高一些，可这也就意味着他肩负着比别人更重的责任。别人可以挤在这儿抱怨骂娘，他却要想办法应对局面。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雨后大伙生了病，近万人啊，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先是让王六郎找了几个队长来，看看能不能给各船升起点炭火，让大家把衣服什么的烤烤，待会雨停了起码穿得暖和些。但是队长们都说，船上的炭本来是有一些，都是在来广州路途上各地府县供应的，但是到达广州后没有得到补充，接替赵兴那伙人负责看管的厢军似乎也没有考虑周详，总之目前剩下的木炭最多够用来做饭，想要烤火就有点不太现实了。 楚锐当时寻思，既然还有能够做饭的木炭，那么煮点姜汤给大伙儿驱寒也不错。一碗碗热姜汤喝下去，能够使人的血管扩张，加快各种代谢，最起码能预防大面积的感冒发烧。 “姜？咱们天天吃炊饼，啥时侯见过生姜？”张伙头很快就给楚锐泼了一头冷水。 于是无可奈何的楚锐只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冒着冰冷的秋雨，让王六郎划着小艇送他去找丁三郎，无论木炭还是生姜，多少得从厢军那儿求些回来，才好让弟兄们渡过眼前的难关。 丁三郎的驻地在蕃坊码头边上，楚锐到达的时侯雨势渐渐有了停歇的意思，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而令楚锐惊骇的事情，就在此时此地发生了。 厢军的士兵们显然刚刚被人从温暖的被窝中赶了出来，一个二个衣衫不整套拉着脑袋站立在码头边上的房檐下，而码头上则整整齐齐的排列着许多禁军服饰的兵士，从他们戎装的湿润程度以及腿脚边上沾着的泥泞来看，这些禁军一定在雨中行进过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楚老弟！来得正好啊！”丁三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衣服和发鬓都是湿漉漉的，显然不是刚起的床。 “这是搞什么？”楚锐疑惑道：“怎么禁军又来了呢？对了都头，这雨实在太冷，各艘船上的弟兄们难受坏了，可否匀些木炭给我们，如果还能有些生姜就更好了。我知道，这些东西都头这儿不会缺的。” “你还顾着这些？”丁三郎一把将楚锐扯一边上，急忙道：“刚才帅司有令，让我等不必再看管你们了。这些禁军从猎德军营专程赶来，片刻之后就要把你们押送去扶胥！” 楚锐大惑不解，之前不是要咱们修筑西城吗？西城不就是蕃坊？此时为何突然又要去扶胥？扶胥距离西城水路都有十里远啊！那还怎么修城？ 不过疑惑归疑惑，去哪不都是去？木炭还是要的，去扶胥的路上大伙儿能在船上烤烤火也就凑合了。 “怎么老弟还不明白？”丁三郎的神色透着古怪：“现如今，你可落进马默的手里了。” 作为经略司辖下的一名厢军都头，丁三郎虽然地位不高掺合不进司衙高层的核心议事圈，但这两天关于程马之争的议论那是全城都在传的，加上他在转运司也有些熟人，所以他多少有些耳闻，约莫知道马默是为了赵兴才跟程大帅翻的脸。 赵兴是为了啥才被下狱杀头？这事情全广州都知道啊！当初楚锐派人到处散发指控赵兴的血书，丁三郎可是看过的。现在程大帅把罪卒扔给马默去管理，楚锐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就不难想像了。 “瞧见没有？把你们安排去扶胥驻扎，估计就是马默的主意。”丁三郎很是同情地叹了口气：“扶胥离这儿远啊！你们今后修筑城池，挑土砌砖之类的活已是极不轻松了，另外每天早晚还要在扶胥与西城之间往返，来回数十里，要兄弟我看，不出一个月你们非得累垮了不可！” 楚锐在听到马默获得指挥权的时侯就已经有如晴天霹雳了，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太惊悚了不是吗？昨晚他和李桢还分析得头头是道，有几乎十足的把握认为，四大司衙主官里最不得人心的就是马默，不但别的主官不待见，连马默的手下徐九思都反水，马默几乎没有获得指挥权的可能性存在。 可天杀的！这才睡了两个时辰，睁开眼睛没多久世界就变了，程师孟把工程送给马默了？这不见鬼了么？之前楚锐想好的那些个策略，什么找仓司宪司讨价还价之类的，全都成笑话了！ 难道之前的分析完全就是个错误？楚锐这样问自己，可一时之间脑海里乱轰轰的，根本不可能有答案。随着丁三郎关于扶胥与西城距离的解说，楚锐的一颗心愈发向下沉去！这工程还未正式开始，马默就已经开始在找罪卒们的麻烦了，工程当真开始之后，哪还有大伙儿的活路呢？ “帮个忙，都头！”楚锐脸色苍白地强笑了一声：“无论如何，先找点木炭送到船队里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若不能烤火驱寒，很多弟兄怕是都要病倒了。” “我说过了，木炭没用！”丁三郎摇了摇头：“他们刚跟我说，天亮之后让你们全都从船上下来，陆路送往扶胥。不是坐船，是走路，明白吗？以后恐怕你们都得走路！唉，我也知道大伙儿难啊，刚淋了这冷雨，又要在冷风中步行这么远，铁打的都受不了。” 有人在远处呼唤了丁三郎一声，丁三郎扭头张望了一下，拍了拍楚锐的肩膀：“催我去交名册了，天亮前他们就会让你们过来集合出发。老弟，哥哥帮你不到了，好自为之吧！”说罢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今天是啥日子？怎么这么倒霉？满脸悲摧的楚锐，回头望了一眼神色木然的王六郎，然后便在风雨中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