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各有所求（4）
在深秋，阳光并不会轻易的到来。至少在这个黎明，一场缠绵的秋雨，足以把天亮的时间向后拖延一两个时辰。 然而耿南仲还是如以往的那样起了床。早起的习惯是当初在京城里养出来的，那时候他是乌台里的一名监察御史，虽然官阶不高，但依旧是朝官，每逢初一十五，天色未亮的时侯前往皇城朝参，乃是份内之事。 虽然习惯如此，不过耿南仲却并不怀念京城里的日子。御史工作的地方之所以被人称为“乌台”，不仅仅因为那儿养了太多的乌鸦，也不仅仅因为一切事物都是乌青之色，更是因为那儿充满了压抑肃杀的气息。总之就耿南仲而言，在岭南当个手握刑狱大权的宪司提举，远比在京城乌台里当个不见天日的小小御史，要来得更自由，更快意！ 当然，现在并不是忆苦思甜的时侯，因为广东提举常平汪辅汪仓司，就在书房里候着，据说有要事相商。对此，耿南仲多少有些惊讶。他与汪辅汪子助没有什么私交，而宪司与仓司，虽然在抓走私这件事情上往日里多少要打些交道，但两大司衙主官会面，绝对不是常有的事情，更别说现在天还没亮了。 “子助，何以来此？”耿南仲进入书房后并没有客套，直接就向汪辅发问。 “希道兄，发生了一件怪事啊！”汪辅本来是想按规矩先从天气聊起的，但见耿南仲如此知情识趣的直白，他自然懒得客套，连忙道：“昨夜三更，程师孟先是派人去扶胥军营传令，让军营兵士立即动手，于天亮以前清出一块空地来。然后程师孟又下令从猎德军营抽掉两个指挥的兵力进入蕃坊。估摸着这个时侯，猎德来的禁军已经差不多到地方了。” “这等军机，自有他经略司处断。”耿南仲莫名其妙：“关你我何事？” “小弟这不是好奇吗？”汪辅有些尴尬，停了片刻又道：“后来我使人打探，听说天亮以后，程师孟就要把四个罪卒营近万人，全部移交给马默来主管。” “凭什么啊？”耿南仲愕然：“子助从哪里得来这消息的？” 对于这伙流囚，当初朝廷只是让经略司点卯，点了卯去修西城而已。只不过，修城归修城，日常的指挥管辖放在哪个司衙，朝廷可没发过话。要不大伙又怎会为了指挥权而扯皮？ 真要说起来，流囚不是不可以去干苦力，但日常的人员管理调动，自然应该接受宪司这主管刑狱的衙门控制才对。程师孟凭什么自作主张？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干？还真不把宪司放在眼里了么？ “消息是我手下管勾陈其凤问来的，绝对可信。”汪辅愤然道：“我一听，简直岂有此理。大家还没商量出结果，他程师孟直接就动手了，忒可恶了不是？他把猎德的禁军掉过来，那就是玩硬的了，我仓司本来在蕃坊码头那处安排有几个都的厢军兵士，但这点人哪里敌得过那伙猎德禁军？待到天亮后，禁军强行把流囚带走，你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待到那些流囚被全部安置到扶胥，咱们更是连边都别想沾上了。” “不会吧？程师孟能有什么好处？”耿南仲觉得此事还是有点不可思议，那程师孟不是前些天才跟马默大吵了一架吗？本来大伙都想趁这机会检漏呢，可这才过了多久，事情咋就峰回路转了呢？程师孟向马默低头服软了？不至于吧？ “好处多了去了！”汪辅苦笑：“希道兄，你也是从京城来的官员，自然是晓得新旧之争的。自伐夏失败，天子心情抑郁龙体欠安，据说连颁罪己诏的心都有了，旧党卷土重来，大势所趋啊！程师孟这人历来就是墙头草，趋福避祸，什么筹码扔不出来？无非是个工程。给了马默，交好旧党，保住官位，换算得很。” “马默不是旧党。” “徐九思是啊！”汪辅解释道：“马默应该跟徐九思关系不错的。希道兄也不想想，马默去钦州榷场半年多，司衙事务全扔给徐九思打理，他们若不是自己人，马默能这样干？程师孟结好了马默，不就搭上了徐九思的线吗？” “就算这样，他要硬来，咱们也没啥办法不是？”耿南仲多少有点相信汪辅的解释了。 “怎么就没办法？”汪辅急道：“希道兄可是管着监察的，就算帅司也在监察范围之内。经略司有军机之责没错，但是猎德禁军的调动数量可有两个指挥千人之多。调动千人往返，没有枢密院的同意可是违规的。小弟明白，他程师孟号称大帅，在岭南这样的边地有临机处置调动之权，但现在外无敌寇入侵，内无贼匪作乱，他这样调动，纯属乱搞嘛！希道兄真要找他的麻烦，还是做得到的嘛！” “你让愚兄阻止他调兵？” “对啊！”汪辅道：“只要他调不来兵，近万罪卒谁能带走？谁又敢带走？不怕途中出事吗？还不得老老实实待在蕃坊，让我的厢军看管着？至于他要把指挥权移交给马默，嘿嘿，人都是咱们在看着，他说移交就移交？那跟放屁没啥区别。” “好歹子助也是进士出身，注意斯文啊！”耿南仲琢磨了一会，叹气道：“子助你的计策是行不通的，那程师孟精明着呢。猎德距离蕃坊不过十几里，别说调动千多人，就是程师孟调动一万人，距离不到两百里，枢密院根本管不着，更别说我了。” “啊？”汪辅顿时跺脚拍脑袋：“还是我大清早起床起得急的缘故，真是犯糊涂了，咋忘了还有这茬呢？” 你不是糊涂，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耿南仲心里冷笑。你汪辅分明就是想诓我在前面打冲锋而你在后边捡便宜呢吧？我要真是犯了浑，依你所言用这个理由找程师孟的麻烦，说不准你转头就能把我耿南仲一块坑了。 “我真是没想到。”虽然耿南仲面无表情，但汪辅还是指天发誓：“小弟我确实忘了还有两百里这茬！希道兄，咱们没人愿意马默接手修筑。只是小弟我呢主管仓司，手里的力量有限得很，确实阻不了他们。唯有你宪司，或有此能力，想想其他办法嘛，希道兄。” “我出面干仗，你负责捡便宜？”耿南仲撇了撇嘴，他也不遮遮掩掩了：“这算啥意思？” “咱们所求不同，没冲突啊！”汪辅盯着耿南仲道：“不怕说实话，小弟要这修筑权无非是为了要政绩，升官！至于希道兄你，所谋与我自是不同的。” 耿南仲眼神锐利起来，反盯着汪辅看了几眼。心里却赞汪辅说得有理！大家各有所求啊！ 对于升官，耿南仲其实无所谓。以他现在一路宪司的身份，如果再升官，也就只能往京城去了。可京城又不是没待过，至少耿南仲是不觉得当那天天被无数人盯着的官有啥稀罕的。 他想要的不是身份和权柄，而是财富，自由自在拥有的财富。掌握了修筑权，就能一边管着材料购买一边管着走私行为，宪司就算是黑白两道通吃了，何其快活？ 现在汪辅把话说到这份上，耿南仲当然可以考虑合作事宜。 明面上可以由汪辅管着修筑，私底下由他自己来cao作，汪辅拿政绩升官，而他拿好处发财，虽然所求不同，但目标一致，合则力大，分则力弱，结成攻守同盟亦是正理。 “好吧子助！”耿南仲点了点头：“只要咱俩合作，办法总归还是有的。” 按照耿南仲的说法，眼下要阻止程师孟无赖式的硬搞，已经是来不及了，而且也力有不逮。不过修筑西城没有一年半载是不会成功的。那么宪仓二司自然可以有大把的手段慢慢跟他程师孟、马默俩无赖来玩玩。 换句话说，我宪司既然管着监察之权，就绝对不容忍有人在修筑中犯错。只要你犯错，我就纠错，一直搅得你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直到你受不了投降为止。 “咱们暂时不对经略司还有转运司直接下手，咱们先找那些流囚的麻烦！让那些流囚不敢认真干活！”耿南仲微笑道：“这种事嘛，我还真熟！当然，你们仓司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必须协助配合一番，不然凭啥要好处？嗯？凭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