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各有所求（3）
算计，在各种利益和风险中权衡，是商人必备的技能。虽然苏莱曼自认为他的主要职业其实是航海和探险，不过富甲一方的事实可以证明，他并不缺乏商人所应具有的素质。在他看来，徐九思不要这两万贯，不是嫌钱少，更不是高风亮节，而是在追逐更大的利益。 这利益或许来自两个方面。 第一是金钱，如果水师的战船能够彻底抛弃《船样》，把所有扩充份额都给苏莱曼的话，那么苏莱曼所用的材料必然要通过徐九思获得。一百五十艘大海舶啊，徐九思光靠走私木材便能赚得盆满钵满，远不是区区两万贯所能比拟的。 第二是权势。苏莱曼虽然不太明白宋王朝的官制，但对转运司的情况还是基本了解的。转运司的正使目前还处于空缺中，宋廷迟早是要补足这个缺额的，显然这第一候补人选便是转运副使马默。试想马默当了正使，那徐九思就算也跟着上了层楼坐上副使的位置，不也还低马默一头吗？始终做不了的转运司的主人，始终是二把手，那与现在这样的状况又有何分别呢？所以，徐九思要想真正升官，真正掌握转运衙门，必须得搞掉马默！ 搞掉马默靠的就是那啥“木马”计了。 眼下程马之争在广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马默想争夺工程主导权用来恶心程师孟，苏莱曼有过耳闻。可游说经略机宜陕亶，让陕亶去说服程师孟，将工程送到马默的手中，这样一来就能搞掉马默了吗？苏莱曼对此相当怀疑。 他实在不能理解，工程怎么就能变成“木马”，罪卒又怎能变成“木马里隐藏的士兵”。更令他疑惑的是，这工程送不送给马默，与水师造船份额有何关系，那些荆湖旧船不是始终还在江面上停泊着吗？能留给他苏莱曼新式帆船的份额，满打满算大约不过三成，怎么就能通过这件事情获得增长呢？ 事情一旦有蹊跷，则必然蕴藏着风险！对于这个道理，苏莱曼当然明白。 不过话得说回来，作为一个爱冒险的维京人，苏莱曼思来想去之后，终究觉得这个交易可以尝试一下。假如水师新船的份额全部能够拿到手，赚到的钱就实在太可观了。面对这么大的利益，就算冒一点不可知的风险，或许也是值得的。至于那些疑问，且看将来好了，时间必会给出一切问题的答案。 再说等钱到手后，他苏莱曼也该离开这见鬼的东方大陆了，一旦离开了宋王朝控制的海域，广州城里就算刮起狂风暴雨，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便依大官人之言。”苏莱曼想定以后，将那张名帖收入了自己的怀中：“不过我苏莱曼虽然在陕机宜面前有几分薄面，却也不能把话说死的。程大帅会否采纳陕机宜的建言，更是苏莱曼无法保证的。只是眼下我需要的东西却急得很，还请大官人先行个方便才是。” “好说啊！”徐九思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恐怕苏老爷还不知道吧？东西已经在半个时辰前送到苏老爷的船坞去了。” 苏莱曼苦笑道：“大官人之前就敢如此肯定，我苏莱曼会答应吗？” “苏老爷是聪明人，当然不会干蠢事。”徐九思站起身，也不理睬其他海商的招呼声，迳自向外走了出去，只有话语仍从远处飘来：“夜很长，苏老爷若无其他事，去跟人讲讲故事也是不错的消遣。” …… 深秋的夜，是要比夏天的夜更长一些的。虽然岭南的温度还不算很低，但是帅司衙门的书房里，已经点燃了炭火。程师孟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轻啜浅饮中，闪烁的火光映照着他忽明忽暗的脸庞。 陕亶刚刚从书房中离去，不过离去以前可是待了许久的，甚至还花了不少时间，讲了一个让程师孟听起来颇为离奇荒诞的故事。 “据说，那木马屠城的故事来自于一首西方长诗，也不知是真是假。”程师孟闭上眼睛，轻轻摇晃着身下的太师椅。其实他明白，故事的真假与否根本不重要，要紧的是故事所代表的意思。 当然，以他所掌握的信息量而言，要理解其中之意并不困难。 看起来，徐九思是想上位了，上位就要先搞掉马默。不过徐九思显然不打算自己动手，事实上也没有任何法子自己动手，所以欲行借刀杀人之策。然而这把刀，可不是他程师孟，而是楚锐以及那伙罪卒。 大前天的时侯，楚锐搞掉了赵兴。虽然程师孟不明白马默与赵兴之间有何关系，但马默维护赵兴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从马默为了保住赵兴而不惜与他程师孟决裂这件事上，就足以证明这一点。那么马默对事情的始作俑者楚锐，无疑更是恨之入骨。 如果他程师孟把工程送给马默，马默一定会乐于接受的。因为这样一来，取得罪卒指挥权的马默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用尽一切手段让楚锐不得好死了，就能为赵兴报仇出一口恶气了。 “有这么简单吗？”程师孟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那罪卒营就是故事里的木马啊！ 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罪卒们去搞工程做苦力，本就非常艰辛待遇极差了，然而这还不算，还要被那如狼似虎一心报复的马默摧残压迫，稍有差池便会遭来鞭打、酷刑甚至杀身之祸。岂能不人人心生怨愤？那楚锐处处被马默穿小鞋，动辄得咎，天天遭罪，被马默逼入死角走投五路之下又会作何感想？ 若是此时还有一群人，比如钱中进、苏莱曼甚至陕亶徐九思，在楚锐以及罪卒们身边煽风点火，甚至提供一些物资支持的话，没了活路心情激愤的罪卒们会干出什么事来呢？本就胆大包天的楚锐，得到了广东中层官员的暗地支持后，又会干出什么事来呢？或许结果不难想象。 只要马默与罪卒们的矛盾激化，或许就会引发混乱，甚至罪卒营哗变也是完全可能的。 “那样一来，马默就算完蛋了。”程师孟将手中的茶放在一边，扭头看了看那炭火，火是越烧越旺了！ 罪卒哗变，马默这主管当然难辞其咎，被朝廷惩戒丢官罢职算是轻的了，搞不好在乱中让人一刀给宰了，那才叫痛快！ 工程不是白送的，罪卒们不是那么好指挥的。所以工程就是那木马，罪卒们就是那木马里藏着的士兵！面对这份大礼，只要马默真敢笑纳，将来马默可就成了特洛伊，迟早得在一片混乱中灭亡！ 木马计中的倒霉蛋是马默，而木马计的获益者是谁呢？ 显然徐九思得算一个。搞掉马默后，依靠朝廷里旧党大佬的支持，再加上他程师孟的美言，徐九思在这场混乱中不但无过，说不定还可以得个平息混乱收拾局面的功劳，接任转运使顺理成章。 程师孟自己也算一个。刚才陕亶可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徐九思亲口对苏莱曼讲的，将来“不介意做那送回木马之人”。意思就是只要徐九思执掌了转运司，转头就把工程送回到程师孟的手里。 那么他程师孟的好处可就多了。一来工程继续，完成梦想，捞取了政绩。二来通过这件事，他程师孟与徐九思算是上了一条船。眼下政局变幻新旧易势，能跟旧党心腹徐九思勾搭在一起，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是很划算的啊！ 如此一石数鸟，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焉能不做？ “来人！”程师孟沉声喝道，很快他就听到了侍卫亲随匆匆奔来的脚步，在寂静的夜里，那脚步声仿佛黎明前的钟声，令人忍不住期盼起明天的阳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