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亏本买卖(上)
在这样一个年代,除了号称军民百万的大宋都城汴京,无论其他任何一座城市,都有着明显的城郊之分。比如广州便是如此,尽管士农工商加起来足有近三十万人,但依旧城是城,郊是郊,绝不会出现有如《清明上河图》所描绘的汴京那般,从城门直到数十里外,依然人烟稠密的景象。 从西城到扶胥军营的道路两侧,非常的荒凉。道路东侧是高低起伏生满了灌草的丘陵,而西边则略微平坦,一片片早已经收割干净的田地里绝无人迹,狗尾草在南国的秋天中依然在倔犟的生长,不断在田间地头里沐风摇晃。 雨后泥泞的道路,让近万人的庞大队伍行走得相当缓慢,虽然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不过却依旧是安静的,因为一旦有人高声喧哗,随后就能听到皮鞭挥舞时划破空气的呼啸之声。 “好歹我也是指挥,总该给我一匹马,一套干爽的衣衫,有点优待才是!”刘夔喘着粗气低声嘟囔了一句,立即引来了旁边禁军兵士凌厉的眼神,他不甘心地回瞪过去,嘴终于还是闭了起来。不能硬来啊,毕竟刚才已经吃过亏了! 罪卒们是在天色完全放亮之后集结的,虽然那时雨已经停了,不过失去了船舱的庇护,被雨水浸湿的身体在寒风中却越发难受。当“立即前往扶胥”的命令由禁军将领的口中下达,罪卒们顿时哗然。 这些罪卒,哪个不是在瀚海里杀过人的?哪个不是在关西与党项人久历战阵的?反正谁都没有好脾气!本来就已为这场秋雨窝了一肚子火,在听到如此欺负人的命令后,许多人当场就闹腾了起来。 然而闹腾的结果却是一场悲剧!禁军人数虽少,但准备得相当充分,四面都布下了箭手,而罪卒们根本没有组织和计划,于是在最先挑头闹腾的几人被射杀或拿下之后,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与服从。 只不过,沉默与服从并不能代表甘心服气,因为在许多人看来,这些长期待在岭南无所事事的禁军,估计从没杀过人打过仗,若论起战斗力,绝对远远不如他们这些天下闻名的关西前禁军来得强悍。咱们没有组织又如何,没有武器又如何?真要翻了脸,这千把号看上去光鲜威风的禁军兵士,不过就是一群绣花枕头罢了。 大伙选择服从,不是因为有几个兄弟被射杀就怕了,而是因为还有希望!那个禁军将领在码头上可是说了的,马默马使相已经取得了朝廷的承诺,西城以及码头完工之日,就是流放之期结束之时。 想来那位马使相,怎么说也是一路使臣,代天子镇守边郡,说出来的话自然是算数的。既然如此,能忍也就忍了,就算现在饥寒交迫,只要能有回到故乡的希望在,该挺住还是得挺住!就拿刘夔来说,别看他现在嘟嘟囔囔,但一想到将来可以回到关西,重新获得刘昌祚大帅的起用,心里还是多少有一丝激动的情绪在。 当然了,刘夔的想法虽然代表了大多数人,然而楚锐和李桢却似乎永远是少数人中的一份子,而真理往往就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这个承诺绝对是假的!”李桢表情阴骘,与楚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低沉的声音中透露出恨意:“别人或许不知道,咱们可是知道马默获得指挥权也就这一个晚上的事。岭南到京城何其遥远,他难道还能长出翅膀来,一个晚上就拿到朝廷的承诺?嘿嘿,无非就是想稳住咱们罢了。可叹刘夔那蠢货,之前竟还心存幻想。” “人到了这种地步,难免会自动过滤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信息。”楚锐摇了摇头:“到了最后,他们终究会明白过来的。” “哪有什么最后啊?”李桢提高了调门,忽又惊觉这样不妥,这里是队伍的最前方,带路看守的禁军兵士可有不少,声音太大说不准就会引来一顿鞭子,这些兵士才不会理睬你是否所谓的“指挥”。 李桢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又道:“现在又饥又寒的,没准今夜里就会有许多人病倒,连你我都未必能熬过去,哪还有什么最后?我瞧着情形不对啊!整个移交行动如此突然,又要咱们修城又要咱们驻扎在远处,明知道大伙淋了冷雨而且还没开早饭,急急忙忙就赶了出来,马默真是下了狠手了。说来也怪,这些禁军乃是经略司辖制的,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马使相如何如何,绝口不提程大帅,这绝对不合常理。我十四岁便从了军,明白得很,军队最讲究培育主帅威信,就算这些禁军暂时交给马默掌控,口头习惯却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的。除非,有人专门命令让他们这样做。程师孟给了工程还不算,居然做到这种地步,实在令人怀疑。” “这事确实蹊跷。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侯啊!”楚锐叹了口气。现在他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虽然他的身体比一般人要高大,甚至要有力,但是前段时间不是刚从病中恢复吗?现在身上真是湿冷得够呛,一吸气的时侯胸腹之间隐隐作疼,真要一个不好闹出个肺炎来,那就要了命了。 “得挺住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桢看楚锐的模样心叫不妙,毕竟是带兵多年的人,对付这种情况的经验还是有的,赶紧给楚锐画个大饼:“总共也就二十里地,咱们走了大半个时辰,估摸着也快到地方了。扶胥军营建成已久,那地方什么都有,住在屋子里比待在船舱中强多了,暖和着呢!马默、程师孟这二贼厮难道真不怕咱们闹腾?想必热腾腾的饭菜总该是准备有的,厚实的衣服也是有的。我跟你说,再走一段,咱们就能舒坦了。” “真的么?”楚锐才不信!画饼充饥谁不会啊?马默真有这么好心,咱们这几天还分析来分析去干嘛?无聊吗?真要到了扶胥军营,马默更不用怕罪卒闹事了,原因很简单,扶胥军营的禁军,数量不会少,手里的家伙当然也不是吃素的。 …… 蕃坊码头。 即便眼前的女人戴着头巾,蒙着面纱,可那健美性感的体态依旧让丁三郎一眼就认了出来,此女乃是苏莱曼的女儿,那个叫做格罗丽雅的小妖精。 此时这小妖精就站在营房外边,身边还跟着一大群伙计,指名道姓要找他丁三郎。 “哟,大清早的我说谁在军营外大呼小叫呢!原来是你这个小娘们。”丁三郎大步出了门,笑道:“我可听说了,陕机宜限你们一个月内证明那船管用,你不赶紧修船去,到这儿来找我干嘛?怎么?还不服气吗?” “丁都头言重了。”格罗丽雅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实在没有耐心跟这个可恶的家伙打交道。 可是不打交道不行啊!昨晚大半夜的,她父亲苏莱曼从外边回来,脸上的神色喜忧参半。喜的是生意要做大了,那个叫徐九思的转运判官说有办法拿下水师扩建的全部份额,忧的则是如此一来,造新船的压力就更大了。 试想,万一徐九思说到做到,真让陕机宜把份额全给了出来,偏偏一个月后新船的水准达不到要求,这得有多麻烦?多郁闷? 毕竟,先前设计的多桅船已经被证明问题太大,重新再设计,苏莱曼已经没有了信心,而且设计本身也是需要时间的。时间啊,永远是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思来想去,今天天一亮,苏莱曼就下了个决心。对于商人而言,面子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子!苏莱曼认为,那天羞辱他的那个姓楚的小子,显然是造船方面的大行家,如果能得到此人的帮助,说不准就能解决目前的难题。 此外还有一个理由是令父女俩无法忽视的。那个姓楚的小子居然会说拉丁语,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更要命的是那小子认出了父女俩是维京人,这就不止匪夷所思而是令人惊惧了! 想一想吧,如果有人告诉蕃坊的海商们,苏莱曼父女是维京人,那么父女俩还能在这广州城里有容身之地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维京人的名声在整个地中海,甚至在整个阿拉伯世界,都是令人不安的存在。 要获得安全,要获得解决新船的设计问题,要解释那不可思议的疑惑,一切的前提就是赶紧找到这个姓楚的家伙,而格罗丽雅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样的原因。那天姓楚的可是说了的,他是丁都头手下一名小卒,所以不跟丁三郎打交道,又能怎样呢? 格罗丽雅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伙计,那伙计立即给丁三郎送上了一个匣子。 “我要找那位姓楚的小卒帮个忙。”格罗丽雅丝毫没有客套,她相信,等丁三郎打开匣子看过之后,就再也没有拒绝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