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打脸(上)
在众人那rou麻的吹捧当中,苏莱曼得意洋洋地对格罗丽雅笑了起来,然后用拉丁语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船是好还是坏姑且不论,只要我的女儿站在这里,今天的试船就一定是成功的。等他们到城里一宣传,我猜用不了多久,陕机宜那边也就该同意我们的报价了。” “别忘了,这儿还有阿拉伯人。你就不怕有人能听懂你的拉丁语吗?改名换姓的克维德夫大人。” 格罗丽雅的心中此时喜忧各半。 喜的是,看起来父亲的旅行计划成功在即。因为就在两个月前,当她与父亲刚刚抵达广州的时侯,就从大食商人嘴里听说了一个消息,广东经略司向宋王朝的皇帝陛下递交了一份呈文,据说是为了应付交趾的侵袭,建议扩充禁军水师,而皇帝陛下批准了这个建议。 皇帝批准下来的内容,通过各种渠道发散开来,反正有人传言,说水师扩充后,新增的海上战船,将有一百五十艘之多。这么多的船,又都是大海舶!建造规模自然惊人,耗用的钱财堪称无数。 宋王朝的战舰历来官造,不过这一次,鉴于规模巨大且广州官造能力有限,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经略司私下里向海商们放了话,说是如果有谁能设计出更优良的战船,并且保证在时限内按期交货,经略司不介意向朝廷提出,将一部分造船工程交予其人承揽。 为此眼热的人可不少!一百五十艘大海舶,即便分得三成,获取的利润亦是巨大。不过真有如此造船能力的海商却不多,苏莱曼正是那少数人中的一个。 苏莱曼的能力来自于他的财富,这些钱有一些是沿途君主贵族鉴于格罗丽雅的美色,为了讨好而馈赠的,有一些则是苏莱曼沿途贩运异国货物挣来的,还有一些则是在蛮荒之地对那些落后种族巧取豪夺而来。但是不管这财富有多少,苏莱曼还是觉得满足不了接下来旅程的需要。 据一些海上民族的水手说,从大宋再向东去,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很难像西方那样可以沿岸航行,很难获取中途补给,根本不知道终点在何处,也从未有人真的深入那片无边的海域。所以苏莱曼认为,最保险的方式,莫过于组建一个超大规模的船队,携带的物资越多,当然就能更长时间的自我补给。 以上这一切,决定了苏莱曼必须在广州再挣上一笔,然后用上所有的积蓄,聘请足够的帮手,购置最充足的物资,最后再展开决定性的、孤注一掷的航程。 眼瞅着这艘融汇了东西方工匠精湛技艺的新船造好并下水了,眼瞅着这些名为观船实为观美人的家伙们赞不绝口,待到他们回到城里宣扬造势,加上给陕机宜的那些贿赂,多半苏莱曼的计划能够奏效,这是格罗丽雅感到欣喜的原由。 然而喜中有忧啊!格罗丽雅平日里经常与父亲抬杠,经常与父亲唱反调,就是因为在她的心里,始终对父亲主导的这趟旅程存有忧虑。 在她幼年开始记事的时侯,父亲就已经带着她四处漂泊了,父亲对她说,大地是圆球,只要一直向前航行,有一天就能回到家,在斯堪地纳维亚的家。 回家?掉头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去那未知的世界? 在内心深处,格罗丽雅对父亲的计划其实并不赞同!父亲是给过一些证据,来证明他的猜想是有道理的,然而格罗丽雅却依旧觉得荒诞,在她看来那些证据没有太多的说服力!世界是个球?还能想得更疯狂点吗? 她的逻辑是清楚的。如果大地不是球形,那么这样的远航不会有终结,想在有生之年回到家乡是不可能的了。可如果大地真是球形,那么这样航行下去,总有一天会去到球的侧面和下面,那么……会不会掉下去?掉到无尽的深渊里?可想而知,深渊里不会有天使,等待他们的多半是恶魔。 格罗丽雅,其实不赞成向东远航,但是父亲的固执,还有她对父亲的爱,决定了她不能让父亲毕生的理想就此付诸东流!她不介意父亲利用她的美色来造势,不过这也不能妨碍她在话语里对父亲所为进行嘲讽。 “不要紧的。只要不说家乡话,说拉丁语什么的却无妨。”苏莱曼太熟悉自己女儿了,很清楚格罗丽雅在想些什么,不过这无关紧要,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摊开双手,继续用拉丁语道:“看看这几个阿拉伯人的穿着打扮,还有他们的皮肤,可不像近期远航的水手。另外他们都是为了看你才来的,可都年青得很,以这样的年纪,这里又是遥远东方的广州,哈,这几个小家伙一定是从小就在蕃坊长大,你说他们有可能学会地中海的语言吗?要我看,恐怕他们连自己的母语,都已经生疏了。不信?你可以试试,我的宝贝,朝他们笑一下,再骂一句五年前罗马流行的粗话,他们一定会像傻瓜一般地奉承你。” 好吧!格罗丽雅非常无语,对于父亲的智慧以及算计,倒是不必怀疑的,她可不打算给那几个阿拉伯人好脸色,觊觎她美色之徒,她实在见得太多也太厌烦了。 “你赢了,继续憧憬你的美梦去吧!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格罗丽雅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她这个的动作毫无疑问又引起了周围欲望高炙的家伙们的sao动,阿拉伯人发出了赞叹声,大宋的年轻人里则有不少开始在脑海里琢磨《诗经》,看看这本集无数风sao于一身的著作里,究竟哪一篇适合拿来勾搭这绝色胡女,当然,类如什么“关关雎鸠”什么“蒹葭白露”之流还是算了,经典倒是经典,却显不出水平嘛! “这里是已知世界的最后一站了,格罗丽雅。”苏莱曼这话说得很认真,带有点凝重的意味:“有勇气上这船来看你的人,多半家中都有些财资,或许还有宋王朝的功名。至于一般人,多半自卑,怎敢上我这巨富者之船觊觎我的女儿呢?要不要挑选一个看看?格罗丽雅,其实我知道你的担心,我必须承认今后的旅程充满了未知的风险,我不希望在风险到来的时侯,发现你还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得了吧苏莱曼。”格罗丽雅直呼父亲的名号,冷笑道:“无论在罗马还是君士坦丁堡,几年前如果我需要的话,就已经有很好的选择。又何必在东方…… “还有完没完?”一声暴喝打断了父女俩的对话,也打断了其他人的议论与遐思。 发话的人是丁三郎,他实在不能忍受现在的局面。这俩禽兽父女在那儿用着乱七八糟的鸟语说笑,那一群无耻之徒在一边上rou麻奉承,他丁都头今天跑了十几里水路就是来看这个的吗?笑话! “你这破船有啥好的?”丁三郎大声道:“要我看,简直一无是处。这样的船用来在小沟小渠里运运牲口粮草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大海上,别说禁军水师,便是我厢军的舟楫,你也休想敌得过。” “哦?”苏莱曼顿时愕然,邪门啊!怎么还真有敢叫阵的? “这位……军士。”苏莱曼照着宋人的模样抱拳行礼,用略显生硬的宋语道:“敢问尊姓大名?” “某便是你在陕亶陕机宜面前诋毁过的丁三郎了!姓苏的老儿,你在陕机宜面前说我的cao舟之法不合时宜,我今儿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丁三郎?苏莱曼皱眉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上次去经略司找陕机宜行贿的时侯,陕机宜曾经赞过此人识船cao舟很有些手段,不过当时为了让这笔生意能成功,他当时免不了诋毁这人一番,也好说明这宋人水师的船不如他新造之船。苏莱曼认为,其实无论做生意还是做官,东西方都是同一般道理,得踩着别人才能凸显自己嘛。 “原来是丁都头,失去敬意,哦,真是失敬了。”苏莱曼笑道:“说我诋毁你,从无此事。在场的诸位,可有人听说过我诋毁丁都头吗?” “谁啊这是?哪来的厢军都头”“不认识啊!谁听说过?”“禁军指挥满地走,厢军都头多如狗,一个都头算个什么东西?能入得了苏老的法眼?荒唐!”“就是就是,苏老犯得着诋毁一个什么都头吗?我不信。” 在场众人一番附和嘲讽,把丁三郎气得两眼金花,杀人的心都有了,这伙人居然帮蛮夷不帮中华自己人,啊呸,这就不是自己人,枉称什么士绅,禽兽不如啊。 “那事另说。”丁三郎用力跺了跺脚,冷然道:“我且来问你,这船造得这般修长,可竟然龙骨是分成好几截的,嘿嘿,别人不知,我却晓得,你造船的时侯,恐怕根本没想到会有龙骨的问题吧?见识何其浅陋?没有够长够硬的料子,你也敢造此长船?海上稍有颠簸,你这船焉能不断成数截?” “没有足够长的主料,就不能造长船?”苏莱曼大笑:“丁都头真会开玩笑。” “是,如果主料不够长,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丁三郎待众人附和的笑声停下来,才道:“要不要都头我指点你两招?若是加工不了长料,船的首尾两端当用绳索相连,每截绳索中央可以榫入木桩绞紧,如此船体自可保持坚固,若是能将你那分成几截的断骨也如此这般绞接起来,那就便能再坚固一些。虽然与那直接用长骨直通的船相比,依然显得较弱,不过应付普通一些的风浪,倒也算凑合。不过那样一来,桅杆又成问题了,船的中轴有木桩有绳索,桅杆就得改成双脚桅,我说苏老头,你知道啥叫双脚桅吗?” 丁三郎鲁莽了!一边上的楚锐顿时皱起了眉头。他对各种古代海船研究极深,上了船后虽然注意力大多在那奇怪的父女俩身上,但对于船本身却也不是没有粗略的看上几眼,他知道,这船的主体结构,其实并不像丁三郎所说如此不堪。 没有长骨主料的船,其实有很好的方法来解决船体刚性的问题。至于丁三郎所说的那种办法,对付一些小船也就罢了,对付这样的大船是不太成的。况且苏莱曼的船既然出自如此多工匠之手,当然也不会考虑不到这样的问题,所以丁三郎此说实在失策啊。 不过话虽如此,楚锐一时间倒也没出言相助,且看看再说吧,后发制人也不为错,这丁三郎始终还是要帮的,以后在罪卒营里混,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他还得靠丁都头罩。 另外,楚锐也正琢磨一件事。之前苏莱曼父女之间的对话,在场众人傻乎乎的听不明白,但他是听得明白的。 一个研究古代航海史的真正专家,怎么可能不研究地中海地区那丰富无限的航海故事呢?记得在后世,他楚锐的博士论文,貌似说的就是罗马和迦太基海洋争霸战啊!拉丁语?他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