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飞刀送信?谈买卖
林卿砚没能把对母亲撒下的谎编得更圆滑些,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他想将这个谎永远地撒下去,直到母亲在黄泉下与芊儿相遇的那一刻。另一方面,他也深受自己仅剩的那点良心的谴责。 芊儿的遗骨埋葬在金陵,那是一个带给她太多痛苦的地方,在她的心里一定想要回家,见见爹、见见娘。可是他办不到,他连亲口对娘说出芊儿死讯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撒的这个谎是对是错。他总觉得,无论是在芊儿面前,还是娘面前,他总是不占理的那一个。 可是,当姜楠跑到他面前一边负荆请罪、一边邀功求赏的时候,他立时感觉到,他撒的那些个谎,比起姜楠来说真是小巫见大巫。 姜楠这小子,撒起谎来,总有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本事。偏生他还只能将错就错,乖乖回去听母亲一顿数落,举着三个指头发誓永不再犯……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武馆内厅的门柱上被人用飞刀钉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今夜酉时三刻,东门酒馆一叙。 没有落款,只在信上用朱笔画了两瓣凑在一起的半圆。 武馆中人登时大怒,敢情这武馆开了没几天,就有人上门踢馆!谁怕谁啊,走,大家伙都去,让这使飞刀的小子见识一下林氏武馆的厉害! 林卿砚先按住了众人,含笑解释,说写这信的人他认识,是他一哥们,和他闹着玩的。众弟子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四散开练武去了。 “你认识?”姜楠拦住了林卿砚,“这纸上就写了一句话,你怎么认出来的?” 林卿砚将信对折塞入怀中,“无可奉告!” 他想,他的确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为何而来,不过那人却不是他的甚么好哥们。信尾的两瓣半圆看似信手涂鸦,或是某种图腾,但在林卿砚的脑海中只能想到一种解释——同心珏。 写这信的人想告诉林卿砚,他是为了那红翡佩而来。 他也笃定,林卿砚会为了同心珏只身赴约。 只是他没想到,他钉在柱子上的这封信也被赵攸怜瞧在了眼里。她当下没有说甚么,和林清瞳继续练轻功去了。可夕阳西下,众徒弟回家的回家、开灶做饭的做饭,等着吃饭的等着吃饭,赵攸怜就开始寸步不离地盯上了林卿砚。 林卿砚心知瞒不过她,只得开诚布公:“你放心罢,我去去就回。写这信的人既是为同心珏而来,说明他们没找错人。” “自贤溪县城那日后,赵光义的刺客就销声匿迹了。我担心,这是他们的阴谋。” “我倒不这么想。”林卿砚道,“给了赵光义这么些日子,他总该查清楚同心珏不在皇宫中,这才又想起来找我。或许他觉着,比起同心珏来说,我的小命不值一提,见上一面倒也无妨。更何况,逼死我爹的那封密信出自何人之手尚不明朗,他既然派人来找我,我就没有躲藏的道理。” 女子还是不放心:“万一他们不打算先礼后兵,为了从你口中问出同心珏的下落,直接在酒馆中备下埋伏……” “哎哟我的娘子,你就放心罢!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你你你……你不许瞎说!” “瞎说甚么?娘子,还是守寡?”林卿砚笑着把人往怀里一带,“不过啊,赵光义如此执着于同心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cao心得比他哥建隆帝都要多了。” 赵攸怜靠在他的怀里已经很是习惯了,还有闲情拿眼去瞧旁边有没有窥墙角的闲人,“他自然管得宽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安安分分地当大宋的王爷。” “既然他不仅看上了江南国的土地,更觊觎大宋的江山,那同心珏于他而言可谓意义深重。同心珏在他心中的分量愈重,我们就愈安全,放心罢……” “我要和你一起去。” 林卿砚将怀中埋着的小脸稍稍挑起:“你说甚么?” “今晚,我要和你一起去东门酒馆。”赵攸怜一字一顿道。 “你一个姑娘家去喝酒的地方做甚么……” “你知道我要做甚么。” 林卿砚只得暗骂送这封信的人做事不过脑子,既然想让他单刀赴会,还用这么浮夸的手法送信,非弄得人尽皆知不可…… “我觉着,你不用去。你看啊,万一动了手……” 赵攸怜知道他又要开始奚落她的武功,说些甚么真打起架来她在一旁杵着碍事之类的话,索性了当地抛下一句话:“万一动了手,我绝对扭头就跑,不给你添麻烦。” 林卿砚的嘴角抽了抽——这话听起来,怎么恁地绝情…… 酉时二刻,林卿砚、赵攸怜二人便提早到了东门酒馆,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着,点了壶酒。酒馆之中食客不少,三五成群地坐着,或划拳比酒,或举杯望月,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压根瞧不出来谁是写信的人。 赵攸怜扮作男装,与林卿砚相邻而坐,目光似有若无地在众酒客的面上游走。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大堂正中的一人身上。 那人面前的桌上摆了两道菜,正自斟自饮。孤客在酒馆中并不少见,但令赵攸怜生疑的是那人的容貌,算得上周正的五官中最张扬的莫过于那对丹凤眼,与记忆中的蒙面人重叠在了一起。 林卿砚也注意到了那人,示意女子先不要轻举妄动。 赵攸怜收回目光,眨眸的刹那间,一道模糊的光影猛地穿过她的脑海。她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要捕捉住那处记忆的空白。 “怎么了?”林卿砚着急问道。 她紧紧地闭着眼,耳边的嘈杂不绝。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她仿佛看见一团含混的烛光,一点一点放大,愈发刺眼。 那片光亮中忽地出现一个男人的脸——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带着傲慢;紧抿的两瓣薄唇,透出冷漠。他推开冰凉的铁门走了进来,那团光正来自他手上的烛台,烛光打在他前襟的松梅图样之上,一身便服穿得并不寒酸,亦不富贵…… 赵攸怜猛地睁开眼,面色惊恐,一时未从脑中的幻影中缓过来。她一点一点地转过脑袋,重新看向堂中央的那人——同样的脸。 林卿砚一把攥住她的手:“阿佑,你怎么了?” “我……我见过他。”女子瞪大了眼睛,双目无神,断断续续地说着,“在南昌西郊牢房……” “你怎么见到他的?他闯进了牢房?” 赵攸怜凝神冥想了少时,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林卿砚立时警觉起来,“你是说,你只记得你见过此人一面,却不知道为甚么会见到他、见到他之后都发生了甚么?” 女子机械地点了点头。 林卿砚还未来得及问个清楚,便见堂中央的那人施施然站起身,在桌上留下了一锭碎银,转身冲他二人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不偏不倚、脚下不停,很快就到了他们跟前。 “林公子、赵姑娘!”男人躬身一礼,“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与二位同桌共饮?” 他的本音很是温润空灵,与两度交手时那低沉喑哑的声音判若两人。 林卿砚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若我没有认错,金陵竹林、贤溪客店中,与我二人交手的正是阁下罢?” “林公子好眼力!”他坦然认下,自报家门,“在下贾殊道,代大宋晋王爷前来与林公子谈一桩买卖。” “与贾兄相见却不剑拔弩张、性命相搏,而是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买卖,这是头一遭,林某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林卿砚轻笑道,“贾兄坐罢。说说看,甚么生意?” 赵攸怜微微低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不光那张脸,此人的嗓音也很是熟悉,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她的脑海中埋下一个饵,要钩出些甚么似的。 “江南国主李煜懦弱无当,偏信谣言,导致林将军惨死。林公子想必也是对江南朝廷失望了,才会选择归隐故乡罢?”贾殊道徐徐说道,“既然如此,林公子何不北投大宋?王爷求贤若渴、礼贤下士,对林将军亦是仰慕已久,若林公子投靠王爷,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我想……若我两手空空地前去投靠,只怕晋王府的下人会那把扫帚将我赶出来罢?” “明人不说暗话。王爷希望林公子能献上同心珏。” “且不说我能不能拿到同心珏,就是带着同心珏去了汴梁,那时在王府中等我的,只怕不是那一把扫帚,而是虎头铡了罢?”林卿砚淡笑道,“这年头,请君入瓮的买卖,不大好做啊……” “林公子是不相信晋王爷的诚意?” “我不单是不相信晋王爷的诚意——他其他的东西我也不相信。” “听林公子的言下之意,是知道同心珏的下落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知道,这买卖就还能往下做。” “可贾兄开的价码我不是太满意。” 贾殊道从容道:“那就请林公子开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