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买卖不成?仁义无
林卿砚不紧不慢地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半杯,将杯里的酒打着圈儿晃晃:“不知和我做买卖的是大宋皇帝,还是晋王爷?” “在下奉晋王之命来寻此珏,王爷得了珏之后再上呈皇上,就是另一说了。”贾殊道将问题囫囵了,“林公子有甚么价码,尽管开出来瞧瞧。” 林卿砚只将酒晃着,并没有饮下的意思,“我倒是想让你们王爷高抬贵手,饶过我一家老小……只可惜啊,承诺这种东西也分人,有一诺千金的,就有一文不值的。这样罢,我向晋王爷换一个答案可好?” “不知林公子想知道甚么?” “先父归天前一日,曾受到一封京中密信。我想知道,那封密信是何人所书?” 贾殊道哑然失笑:“在下早早说过,江南国主昏庸无道逼死忠良,那封密信自是李煜所书。” “既是密信,贾兄如何得知是那封密信是李煜所书,又是那封信逼死了先父?” “几个月前,一江南国士人北归宋廷,据他所言,他亲眼见到林将军接到宫中密信,见信后神色大变,第二日便溘然长逝。如此,不难推断。” 林卿砚眸色一紧:“贾兄所言的那人,姓甚名谁?” “姓樊,名若水,字叔清。” 果然是他。当日他出现在宋境之中,林卿砚便有所预感,他果然还是投了宋。 “笔迹可以模仿,印鉴可以复刻,信的出处更能信口胡诌。信中所书尚不明朗,仅凭一介士人之辞,贾兄就断定此信出自国主之手?” 林卿砚句句紧逼,眸色愈发凌厉,隐隐衔恨。他将掌中酒杯猛地往桌案上一敲,酒水四溅—— “西都竹林中,阁下信誓旦旦之时,凭的就是一人之言和所谓推断?”林卿砚厉声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舍妹却因此含恨而终。难道,阁下不应该为当日凿凿之言给出一个解释吗?” 酒馆中嘈杂一片,林卿砚愤怒的质问很快湮没在酒徒的呼喝声中。赵攸怜从如坠深潭的记忆中抽出神来,担忧地望向林卿砚——不是说好了,来这看看能不能套问出那封信的真相吗?怎么还真动气了…… 座上的贾殊道迟疑了片刻,一口咬定:“昔日在下奉命刺杀林公子,言语之中不加思量多有冒犯,还请林公子恕罪。” “这么说,阁下是不知道那封密信系何人所造了?”林卿砚冷声道。 “在下不知。” “看来贾兄这里没有我想要的答案,这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林卿砚怫然起身,“阿佑,我们走。” “林公子留步!”贾殊道站起身来,“不知林公子可还有其他的条件,大可开出来谈谈。” “只是,面对一壶掺了化功散的美酒,本公子实在提不起兴趣。”林卿砚将女子护在身前,头也不回,“贾兄既与东门酒馆的掌柜相熟,那这桌酒钱就有劳贾兄了。” 出了酒馆,林卿砚一把抓过赵攸怜的手腕,伸出两根手指搭上脉,一面问道:“从见到贾殊道开始,你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还没有想起西郊牢房中究竟发生了何时?” 女子摇了摇头,推开林卿砚正在把脉的手,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向前走去:“许是化功散的后劲,在牢中的那几日我特别嗜睡,过得很是浑浑噩噩,有些忘事也正常,没事儿的……我方才没听真切,你和那赵光义的手下怎么谈的?他若真有本事知道那密信是谁写的,那不只能是赵光义派人伪造的吗?如果告诉了你,你还能帮他找同心珏?这是一个死胡同啊……” “他接的命令是带回同心珏,至于说句实话会不会给他主子多树一个敌人,有些公私分明的走狗是不管的。可惜啊,这一条管得就比较宽了……我也没指着他说实话,不过出言试探罢了。” “试探出甚么了吗?” “若说赵光义与此事全无关系,我反正是不信的。”林卿砚道,“照大宋晋王爷的一贯做派,先君子后小人,今日君子之交谈崩了,不出两日,小人就该出场了。你这两日可得小心着些,别着了旁人的道。” 女子一撅嘴:“彼此彼此!” “若照你所说,贾殊道曾经到过西郊牢房,可你却怎么也想不起此事,那么此人除了一身纯厚的内力之外,必然还有些别的本事,万不可轻敌。” 林卿砚说到此处,二人四目相接,怔了一秒,随即异口同声道: “清瞳!” 武馆后院的卧房中,林清瞳静静地坐在灯烛旁,听完赵攸怜颠三倒四、含混不清的描述。 “如此说来,的确是中了催眠术的症状。”林清瞳缓缓道,“催眠的法子有很多,瞳术是一种,还有用言语、用混香、用悬物的……效果大同小异,都是让人被动地陷入迷离的状态,跟随自己最直接的感觉作答。施术者还能抹去此人对催眠过程的记忆,就像你现在这样。” 林卿砚和赵攸怜一听皆是不寒而栗。当初在南昌,贾殊道将赵攸怜催眠之后,都问了些甚么问题?如今他为了同心珏,是不是打算故技重施? “可有甚么法子能破这催眠术?” “施行催眠术时最忌受扰,当然这也与施术者术法高低有关。若催眠时有外力干扰,或许就能让人自行醒转过来,摆脱控制。但切记不可杀了施术者,否则被催眠的人很有可能因此神思错乱,变得痴呆癫狂。”林清瞳道,“另外,一个施术者无法同时对两人进行催眠。换而言之,若二人同行,可保无虞。” 林赵二人面面相觑,赵攸怜的脸上很快浮起了得意的神色,仿佛在说——你听!今天得亏是我陪你去了!还不快五体投地好好谢谢我! 林卿砚面色复杂地向女子比了一个抱拳的动作。 林清瞳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颔首不语。 “清瞳!多谢啦!要不是你,我们险些着了那人的道!”赵攸怜拉着女子的手千恩万谢,“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你歇息了。明早见!” 林清瞳礼数周全地将二人送出了武馆大门,回到后院时,却见姜楠像个门神一样立在她的屋门前,正抱着胳膊看向她,面上仍是惯常的那副没皮没脸的模样。 “小雁儿和他娘子方才来过了?”姜楠迎上前来。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越过他向屋里走去。 “他们找你有事儿?”姜楠跟在后头追问道。 此番却是轮到林清瞳疑惑了,她明明和这小子说过了,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别人找她说话,他怎么就记不住呢?难道是中间出了甚么岔子? 她没想到,这术法是没出岔子,可姜楠这个人出了岔子。 姜楠向来不太理会别人喜欢不喜欢,只顾着管自己高不高兴。只要是他觉着有意思的人,一定要好好结交一番,就算成不了朋友,也要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些阴影,再听到姜楠二字,必得一脸嫌恶,不至于想不起来他是何人——这,才是姜公子的作风。 林清瞳这出神入化的瞳术一出手,她在姜楠眼里俨然成了再有趣不过的人。不喜欢说话?不要紧!愈是不爱说话的人他愈是想多说些话逗逗她,而且是百折不挠、愈挫愈勇——一言以蔽之,贱。 除却这些,林清瞳还在他的脑子里埋下了个婉约有度的形象。他姜公子生年二十,还从没对哪个女子有过这样的印象。大家闺秀在他眼中就是他娘谋划着要塞给他的烫手山芋,歌姬舞姬在他眼中就是千篇一律的莺莺燕燕,小门小户的姑娘则让他生出一种自食其力的敬佩之意。 由此算来,这也算是上天入地独一份儿的好感了。于是他便顺从自己内心的指引,开始锲而不舍地挑逗起这婉约有度的瘦姑娘。 “他们找我问些事。” 林清瞳随口答了,举步迈进门槛,回身要将门扇推上,谁知姜楠在外用手掌抵住了,“可是今早那封飞刀信的后续?” 林清瞳使劲地推了推门,终究是不及男子力大,索性撤了手,冷着张脸道:“我要睡觉了。” “别介啊!我好奇得紧,你给我说说呗!将你师父约出去的究竟是谁?男的女的?长得漂亮不?” “你大可以去问师父。” “你师父怎么肯老实交代啊?”姜楠咧嘴笑着,“再说了,和你师父说话,哪有和你说话有意思?” “师父不肯说,我自然也不会说。”林清瞳瞥了他撑在门板上的手一眼,“放手!” “你不说,是因为不能说,还是不想跟我说?” “甚么?” “你虽然不喜欢说话,但和你那些师兄弟相处时,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唯独对我与众不同……”姜楠思索片刻,突然拊掌道:“你莫不是对我存了甚么不寻常的心思罢……” 回答他的是一声极其爽利的关门声——哎呀,一不小心戏演过了,怎么就把手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