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鸟殷勤为探看
陆曦和七岁时生了场大病,她早已没有前世生这场病的记忆,只是这一世回来这场大病却让里面的人换了个芯子。 众人漫步雨后在庭华院的小道上,周围风景不错,陆曦和饶有兴趣地观赏着陆家千里迢迢从长安运来的那些稀有花朵。 旁边英mama似乎斟酌了一下,表情有些冷淡地对陆曦和开口说:“四小姐,老夫人并不喜欢素色衣衫。” 而今日陆曦和穿的便再素不过了,于往日小姑娘爱娇穿红着绿甚是不同。 陆曦和脚步不停,继续慢慢地走着,没有说话。她知英mama并不喜欢她,所以出了院门才冷冷地提了句。如果她换,那请安必定是要迟到的,说不定会招了老夫人的眼。 幼时她顽劣,有次爬到了假山上,她母亲陈氏经过时吓得差点晕了过去。后来便严厉惩戒了她的贴身大丫鬟步摇,而步摇正是英mama的亲女。 虽是如此,可英mama却是个忠烈的性子,前世绝望地目睹她被掳走后,以老迈的身子背着她阿兄陆三的尸体千里迢迢跑到了邻城青城,跪在紧闭的城门外恳求顾家出兵去救陆曦和,最后却被下令射杀在城门外,尸骨无存。 大丫鬟珮缨听了这话,温柔的笑了笑:“英mama,长房老太太前些日子殁了。” 英mama一怔:“是老奴疏忽了。” 那一世珮缨忍辱负重,故意被蛮子一起抓去成为军妓,只为留下服侍她陆曦和,只为待在她身边。十年的生涯,珮缨护她良多,最终得了脏病客死异乡。 是她对不住珮缨,她欠她的何止一条命。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步摇突然大喝:“何人鬼鬼祟祟?出来!” 从小服侍她的步摇生性沉默固执,前世跟在英mama后面一同去求出兵,待英mama死后一头撞死在青城的城墙外,血迹染红了半面城墙。 死前一直沉默着的步摇一反常态,指着站在城墙上的顾家兵泣血诅咒:“我步摇在此发誓,愿将我命换你们顾氏子孙生生世世不能如愿以偿!” 众人都停住了脚步,珮缨和走在步摇旁边的环佩跑到陆曦和前面护住了她的小身子。步摇不自觉的也上前一步,就连英mama也警惕地僵直了身子。 她看着这一幕,垂下了眼帘。 成王败寇,明哲保身,这本该是应当的。她不应该恨那青城顾家,不应恨他们的寡情,恨他们的冷酷。只是这人的心哪是那么好控制的? 她许是……仍有些怨恨的。 旁边假山出现了个身影,看样子是个少年,身姿挺拔,气质高华。 正是陆曦和的亲兄长,族里排行老三的,陆三陆墨轩。 步摇连忙闭上了嘴,就连珮缨和环佩也放松下来,退回了后面。 这陆三虽是表面上看起来颇有大家风范,但其实有个众所皆知的癖好,便是喜欢议论众家之长短,更喜探索别人隐秘,还是个话痨。 陆曦和面无表情地向他福了福,他连忙也回了个礼,然后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阿舒,身子可好了?” 她这乳名是她母亲陈氏所取,意为平安舒实,只是前世的她却根本与之无缘。 陆曦和点点头。 陆三叹了口气:“你这小妮子,自打你病愈后愈发沉默了,看着跟个小木头似的。”语毕还摸了摸陆曦和的小脑袋,把一头青丝都揉乱了。 然后故作惊讶:“哎呀阿舒,我不小心把你头发弄乱了,要不,你跟我去清荷轩,我给你梳头?” 陆三以前经常带着糯米团子似的她一起玩耍,闹得狠了,她头发便会乱,因怕母亲责罚于是练就了一手梳头好手艺。 陆曦和淡淡的看了看陆三一眼,看的陆三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 陆三,一直希望她与谢长思能够在一起,毕竟一个是他最疼爱的meimei,一个是他最尊敬的友人。 可她不行了,不能再见谢长思了。 于是她摇头。 陆三微怔,继而傻乎乎道:“为何?” 陆曦和只得开口:“陌上轩。” 陆三懂了,她这是想去陌上轩,毕竟离着老夫人的院子近,梳完头刚好去请安。 他真笨,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陆家乃百年世族,陆家长房、三房乃嫡系旁支,只有陆曦和这二房才是正统继承嫡系,其余旁系更是地位低下。 因是世族,所以嫡系地位特别高,陆曦和乃二房嫡长女,自然平日里没有什么人与之玩耍对抗,于是幼时养成了上天下地的性子,直到遇见了谢长思才好些。而陆三便是二房的嫡次子,与陆曦和关系极好。 真正的世族,是不会轻易纳妾的,族规有定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她母亲陈氏也出自世族大家,育有两子一女,自是地位稳固。陆曦和也没有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来闹心,更何况她父母关系甚好,她的长兄陆净轩宠她如宝,次子陆墨轩自小带她玩耍,所以她幼时的记忆里日子过的再舒心不过了。 这也养成了陆家上下其乐融融的氛围,只是陆曦和性子不讨喜,除二房外其他人都对她有些敬而远之。 …… 陌上轩是一处水榭,因为二房老夫人喜欢水,因此她的院子离着这儿不远。 陆三亲自为她梳了头。 前世她快要出嫁时,陆三曾经来找过她,脸上仍旧是往日那种笑,只是语气却很严肃。 “阿舒,你当真要嫁给子修?” 子修便是谢长思的字。 她羞红了一张小脸,但却直言不讳:“我想……我是喜欢嫁与他的。只要想到与他能结为夫妻,我便欢喜的很。” 那是她第一次坦白对他的感觉。 陆三却整个人都僵住了,手攥了几攥,然后他猛地抱住了陆曦和,过了许久才放开,她看到他时已然恢复了一脸笑意。 “阿舒,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奇道:“那是自然,二哥,你是傻了不成?” 陆三哼了一声:“有你这么跟二哥讲话的吗?小心我打你屁股。” 她怒:“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 “哼!” 她信他真敢,于是哼了一声便不敢说话了。 后来还是陆三抢着亲自为她梳的头,唱着祝歌为她戴上凤冠霞帔。 再后来,陆三死了,死在她面前。为她挡了万箭齐发,身上中了二十一箭身亡。 这样惨烈的故事,如今她却可以轻轻淡淡地想起,如今的她再也不想与谁有任何联系了,与她有关的人都那样凄惨,与其如此,何不早早就断了联系。 以后她阻了陆家族灭后,她便绞了一头长发在家庵里做姑子去。 这是她今生唯一的念想。 不要害了真心对她的人,不再见……那个人,不与谢长思相识。 谢长思啊谢长思。 她在心里这样念了许久,像是细细咀嚼着,将这名字拆开然后吞入腹中融进骨血里。 “阿舒,记得你的承诺,莫要忘了我。” 那年,她要他等她十年时,他是这样说的。 她还记得那时他的眼睛,透着一股潺潺的温泉水,缓缓流入她冰冷地心尖,烫疼了她。 直到如今都不能忘怀。 头发传来一阵疼痛,她蹙眉。 “阿舒,若是疼便喊出来,你瞧你,若是你这样不言不语,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虽是这样说着,力道却轻柔了许多。 陆曦和有些茫然。 她在想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明明想着要放弃,心里却时时刻刻都在冒出这么个人来,不明显,可就存在于那里,让你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阿舒,你知道谢家长思吗?” 陆曦和猛地攥紧了手:“恩。” “啊!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 “谢家谢长思……怎么了?” 头发上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她听着头顶传来一阵沉沉的笑意:“怎么,阿舒有兴趣?” 她刚要说话,便被一清脆的女声给打断了,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芍药,正在陌上轩外笑意盈盈地站在台阶底下,福了福身:“小姐,夫人在富康院等您有些时候了,唤奴来问您何时陪她去向老夫人请安?” 陆三皱了皱眉,看向陆曦和时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 “阿舒,你怎么没穿件厚实的外衣?” 陆曦和一怔:“我不惧冷……” “那可不行,”陆三抬头看向芍药:“麻烦芍药jiejie去我meimei院子拿件外衣再去请安也不迟。” 芍药福了福身:“是,二郎君。” 陆曦和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芍药走了这才又说:“我……身子还没好全,并不想再见什么外人,如此,我回院子后叫小厨房做点梨花酥你带去,权当我的见面礼了。” 陆三笑道:“这主意倒也行,只是子修这人惧甜。” 陆曦和真的愣了:“惧甜?” 怎么会?前世她手拙,只会做梨花酥,谢长思总是笑着一个都不留的吃光。她还想着他这么爱甜,与那其他的郎君都不同,没想到他更厉害,竟是惧甜? 她有些不信,谢长思骄傲,是不会吃不合他心意的东西的。 陆三仍在喋喋不休着:“是啊,我虽也不喜甜,可倒也没子修那么厉害,听说他幼时吃甜食长了一身小红点,人差点没了。虽然后来神医裴家治好了这病,但从那以后一吃甜食就呕的厉害……” 她已什么都听不下去了,只觉心中有一处隐隐痛着,她本以为,等她二十年是因为谢长思性子骄傲,不愿失信于人,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承诺。可如今这算怎么回事? 她不想再深思下去,怕再想下去,她连那二十年都还不清了。 陆曦和起身:“我走了。” 陆三疑惑:“说得好好的,走什么?” 陆曦和看着远方缓缓走来的芍药,眼神微暗:“请安。” 陆三有些无奈:“那好罢,我也该去族学了,过两日裴家小儿子要来,他性子顽劣与你差不离大,你远着点他,若是缠上你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 陆曦和点点头:“叫什么?” 陆三却立即懂了她这没头没尾的话,笑道:“这名字倒也奇,据说幼时他母亲喜红,给他取名裴红衣,这小郎君长大后被人嘲笑闹翻了天,于是由他祖父给他正式取名为裴衣。” 裴衣? 陆曦和身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