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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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离古城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四面都是梯田环绕的山洼地,四栋低矮的老式木板瓦房将山洼地四四方方地围着,所有的房屋顶上都横七竖八地拉着铁丝网,在东边两栋房屋连接处的房子顶上搭了个哨卡,一个挎着枪的哨兵站在里面巡视着,被房屋包围着的院子是块泥巴地,一到晴天便风吹扬沙,让人睁不开眼,而遇上下雨天时,则是又湿又滑,稍不留神便会跌跤。正对着唯一进出此地的那条弯弯曲曲山路的房屋是看守人员的办公室和宿舍,中间开着一扇小门,小门的边上挂着一块长年被风吹日晒而显得陈旧不堪的牌子,上面写着“蓝田监狱”四个字,其他两栋房屋是关押犯人们住的,另外一栋一头是厨房,另一头则是厕所。这里解放前曾是土匪的一个窝据点,后来被人民解放军消灭后,将它改造为监狱,专门用来收押临近几个县城的犯人,因人数不多,因此大多数的犯人房间都空着,在这里看守的人员除了狱长、哨兵、值勤员、炊事员外,就是要等到探监的日子才能见到外来的人员。 但近几年由于被批斗押送过来的犯人日益增多,关押犯人们住的房间由原先的一人一间增加到两人三人一间,最多的达到了五人住在一起,昔日冷清的“蓝田监狱”一时间热闹起来,尤其是到了探监的日子,前来探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股脑地挤满在小门前排起了长队,耐心地等待着监狱长安排与里面的犯人相见。由此上级协调了临近几个县的武装部门,分别从各县抽调出几名武装人员过来加强防范。 陈刚被押送过来时已接近傍晚,货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慢吞吞地摇晃着,押着陈刚的两个人自车子离开古城后,便感觉到手酸,于是让陈刚一屁股坐在货车厢里,两人分别坐在陈刚的左右,一路随着车子摇摆着,两人都昏昏欲睡,陈刚因双手被反捆着,只好背靠着货车厢壁,木然地看着车厢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心里想着玉兰那凄楚的哭声,犹如万箭穿心,这段时间同玉兰的聚散离别让他觉得愧疚,想着自已一个堂堂的男儿却要东躲西藏,既不能在玉兰父母的面前尽孝,又不能安心地照顾怀孕后行动不方便的玉兰,倒还要让玉兰的父母为自已cao心,特别是让玉兰整天提心吊胆,每次看到自已被抓都是那样的伤心难过,自已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而今自已被押送到蓝田监狱来,与玉兰相隔遥远,什么时候才能相聚啊!陈刚无奈地垂下双眼,看着坐在左右两边押送他的那两人,一人歪朝一边,都困倦得打起了鼾声,陈刚挪了挪脚,试着去碰了他们一下,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陈刚想试着站起来,便将屁股朝前面慢慢地移动,等离开那两人稍远了一些后,慢慢地转过身,用一只脚跪着,另一只脚正要直起来时,突然车子来了个大摇晃,陈刚没站稳,整个人扑倒下来,正倒在右边那人的身上,将那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你干吗?”那人被从梦中惊醒地喊道。 另外一人也被响声弄醒,赶紧爬起来将陈刚从那人的身上费力地拖下来,被压住的那人也随着坐了起来说道: “你还想跑吗?这鬼都打得死人的地方,你想跑也跑不出去。” “难怪白副主任一再交待要防着他,我看你就死了这个心吧,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劳动改造。”另一人说道。 陈刚一言不发地卷缩在车厢角落,如同没听见那俩人说话似的,随着货车的东摇西晃、左拐右弯,身体被颠来颠去,那俩人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夕阳的余辉正渐渐地从西边隐去,一抹晚霞映照着旷野,四面的山洼地竟然没有一颗树,凸显出层层的光秃秃梯田模样,隐隐约约地看见蓝田监狱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路尽头的低洼处,山谷里吹来阵阵微风,让那俩人感觉一阵清爽。 “这地方可真是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呀,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其中一人说道。 “这种地方也只有他们这些人能呆。”另一人看了陈刚一眼说道。 “哎,我说,要不你也起来看看。”一人对陈刚说道。 “算了算了,以后他要是又逃跑了,咱俩还得受牵连。”另一人说道。 于是俩人不再理会陈刚,只管看着越走越近的蓝田监狱,享受着夜晚的凉风,交谈着等会能吃到的晚饭会不会有点野味。 车子终于开到了蓝田监狱门前停住,坐在驾驶室的那名红卫兵率先下车来伸了伸手臂,只见监狱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值勤员径直走到那名红卫兵跟前,俩人说了一会话,然后一起转到车厢后面,示意车厢上的俩人将车厢后门打开,把陈刚从车厢上带了下来,一行人押着陈刚依次走进大门里去。 陈刚被带到一间简易的办公室里坐下,坐驾驶室的那名红卫兵给他作了登记,来接的那名值勤员先带他们一起到食堂去吃饭,几个人都觉得肚子早饿得咕噜咕噜直叫,一走进食堂,果然一股饭菜香味扑鼻,只见一张破旧的四方桌子上摆着几盘菜和几付碗筷,几个人不客气地走过去坐下,陈刚则站在一边看着,坐驾驶室的那名红卫兵扭头看见陈刚站着,便示意一人起去给陈刚解开捆绑的绳子,又让另一人拿起碗给盛了饭,然后捡了一些辣椒、葱蒜和白菜在碗里走过来塞在陈刚手里,返身回去坐着,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陈刚看着碗里的辣椒、葱蒜,再看看他们几人吃着的rou和菜,背过身子蹲在地上慢慢地吃起来。 一行人吃完饭后,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剔着牙,值勤员同坐驾驶室的那名红卫兵耳语了一下,然后走到陈刚跟前说声“跟我走吧”,便带着陈刚走出食堂,借着清幽的月光,穿过院子中间的泥巴路,朝犯人住的牢房走去。值勤员带着陈刚走到最顶头的那间牢房门口,拿出钥匙打开门,先自已走进去看了看,然后对陈刚喊到: “进来,今后你就住这间房。这是新来的,给他挪点空位。” 陈刚迟疑着走进去,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屋子里靠里一边用土砖垫着齐腿高的木板,上面铺着稻草,几个皮肤烱黑、眼睛浑圆、衣裳破烂的人坐在上面直盯盯地看着他,陈刚数了一下,一共是五个人,心里自已看来是要同他们一起睡在那稻草铺的木板上了,而那五人虽然听到值勤员喊他们挪点空位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动,值勤员也没理会,转身走了出去,返身锁上了门。 陈刚试着慢慢地走进那稻草铺的木板,正想坐下来,上面的一个人噌地一下窜过来占着不让他坐,陈刚稍微往边上移了一下,那人也跟着移动,成心就是不想让陈刚上去,另外几个人坐着冷眼地看着陈刚,其中一个领头的开口说道: “哪来的?犯的啥事?” 陈刚瞟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自顾走到墙角边去,顺着墙壁一屁股坐了下去,歪头头靠着墙,微闭上了眼睛。那领头的见陈刚这样,露出一丝笑容说道: “嗬,还有点个性,反正这床咱们五个睡都够挤的,你就在那将就着点吧。” 那五人分头七仰八叉地躺下来,其中一人伸手关了灯,屋里顿时黑了下来,陈刚呆了一会后,慢慢地适应从窗户透射进来的月光,此时外面各种虫鸣蛙叫,加上隔壁房间传来歇厮底的大叫和阴阳怪气的笑声,让陈刚实在难以入睡,陈刚斜眼看着那五个睡在木板上的人,一个个打着震耳欲聋的鼾声,心里想着怎样在这里度过这难熬的日子,从走进这蓝田监狱的门后,自已似乎就同外界隔离了,什么时候能走得出去,也许只有听天由命了。 就在陈刚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到身边一阵犹如下雨的声音把他弄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睡在床上的一个人走下床来小解,竟拉在他的身边,一股尿臊味扑鼻而来,让陈刚不由得站了起来,那人却自顾自的解完后又走上床去睡了,陈刚气得想大声指责他,可转念一想,也许起不了作用,说不定还会引来祸端,自已今天是初来咋到,对这五个人的情况一点都不熟悉,闹腾起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已,还是忍了吧。于是陈刚挪了下位置,转到另一边角落,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用一只手捂住口鼻,一时难以入睡,抬头看着从窗外透射进来的月光,想像着玉兰此时可是伴着眼泪入睡。陈刚庆幸的是玉兰有着亲生父母在身边无微不至的关爱着,特别是从自已被批斗以来,行动不方便的玉兰全仗洪顺灵芝陪护,这让自已内疚的心多少得到些安慰,眼看着玉兰的预产期渐渐临近,而自已却一点都指望不上,甚至还要让玉兰和洪顺灵芝担心,经历了两次躲藏折腾后,而今又被押送到这偏僻的地方来,与这帮恶人相处,真是如同秀才遇到兵,无处可讲理。陈刚想着想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可就在他睡得正香时,又一个人从床上走下来,直接小解在他身上,把他彻底惊醒过来。 “你干吗?” “不干嘛,撒尿。”那人闭着眼睛嘟嚷一声。 “你干吗撒我身上?”陈刚气愤地说道。 “我哪知道你坐在这里,没看见。”那人边说边又走回床上去。 “简直就是畜生。”陈刚站起来说道。 只听“叭”的地一声,电灯开了,床上睡着的几个人一起坐了起来,为首的那人斜着眼睛说道: “你说谁是畜生呀,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拉尿着裤子。” “哈哈哈。”其他几个人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一身尿臊味啊,让咱哥们几个都睡不着觉了。”为首那人继续说道。 陈刚攥紧拳头,咬紧牙关,眼里喷着怒火,一步一步地走过去,那几个人见陈刚走过来,先还是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可等陈刚走近看清陈刚此时犹如一头愤怒的公牛好似要拼命时,也有些慌神,一起朝领头的靠近,直视着陈刚,陈刚二话不说,一脚踢倒木板下的土砖,顿时床的一头塌陷下来,将坐在床上的几个人也跟着歪了下来。 “你找死呀,哥几个,给我上。”为首的那人说道。 于是几个人一起涌过来,陈刚同他们对打了几下,终究寡不敌众,加之身体虚弱,很快就被几个人打倒在地,还对着他一阵拳脚,陈刚强忍着不叫喊,可还是被外面巡视的哨兵发现,走进门前大声斥责道: “干什么?不好好的睡觉,发的什么疯?” “嘿嘿,不干什么,哥几个练练拳脚。”为首的那人坐在斜歪着的床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吃饱了饭没事干了,哼,是在欺负新来的吧。”哨兵说道。 “没有的事,长官,你放心,咱们五个欺负一个,也太不地道了吧。”为首的那人继续说道。 “关灯睡觉,明天还要去搬砖呢,省点力气吧。”哨兵说道。 “是,长官。”为首的那人随手关上了灯,顿时房里又一片漆黑,哨兵稍等了一下,见房里没动静后,才转身离去。 “小子,看来你还有点子骨气,哨兵来了都不吭声,好啦,咱们也闹腾够了,睡觉吧。”为首的那人边说边倒下来。 “这床这么歪,咋睡?”其中一人说道。 “你讲究个啥?随便一倒不就睡了嘛。”为首的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于是其他人都不再吭声,仍旧东倒西歪地躺下睡了。陈刚倦缩在地上好半天都没动,也不想动弹,心想哪怕就这样被打死了也由着它去,总比活着受折磨强,反正玉兰有她父母照顾着,自已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活一天是一天,于是陈刚就这样叭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值勤员逐一地将所有的牢房门打开,牢房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陈刚等房里的那几个人走出去后,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裳被尿湿后又沾上了地上的泥巴,头发零乱不堪,满脸尘垢,目光呆滞地走出门去,外面阳光普照,清晨的山野清新空气迎面扑来,陈刚这时才发现蓝田监狱关押的犯人还真不少,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值勤员吹着哨子指挥着犯人们依次排起队,转脸见到陈刚时,一脸愕然,本想指引他站到队伍里,却闻到他身上的一股子臊味,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先到厕所那里去洗洗吧。”值勤员说道。 陈刚便顺着值勤员指示的方向一步步地走过去,一些犯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他,相互指指点点议论着,陈刚木然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径直走进厕所前的水池边,蹲下身来用手捧起水冲了冲脸,看着身上穿的脏衣服,索性脱了下来,一张照片从衣袋里掉了出来,陈刚赶紧捡起来放进裤袋里,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用水冲洗干净衣裳后拧干,拿在手里走出来时,犯人们开始在排队领馒头和稀饭,值勤员眼见陈刚大清早地脱下衣裳洗了,身上只穿着一件背心,示意陈刚将衣裳拿去晾晒,而陈刚却将湿衣裳展开穿在了身上,跟着排在队伍的后面,值勤员见状也不再说什么,继续转过身去巡视监管着其他的犯人。 犯人们领到馒头和稀饭后,在院子里四散开来,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自顾自的埋头吃起来。陈刚领到一个馒头和一碗照得出人影的稀饭后,一个人走到院子角落蹲下身吃起来,馒头又冷又硬,嚼在嘴里如同嚼腊,身上的湿衣裳穿在身上紧贴着身子,感觉到凉嗖嗖的,陈刚边吃边抬头小心地观察着,见犯人们大多数年龄都比较大,都是一付同自已一样的沉默寡言,而少数年轻的则是一付悠然自得的轻松样,似乎早已习惯这监狱的生活,有的俨然在付惯犯的样子。 这时值勤员吹响了哨子,犯人们慌忙把碗里的稀饭一股脑地喝完,手里拿着没吃完的馒头快步跑过去,将碗放回院子中的萝筐里,然后开始排队。陈刚见状也将碗里的稀饭三下两下地喝干,站起身去放碗,把没吃完的馒头放进湿衣裳口袋,然后跟着排起队。 值勤员见所有的犯人都站好后,就让犯人们开始报数,一个个地顺着数下去,直到全部数完后,才发话道: “一会监狱长过来训话,安排今天的劳动,都耐心地等着。” 犯人们站着等了一会,左右看看,可是却没见到监狱长过来,值勤员也有些纳闷,可是又不能离开,只能干着急地等着,过了好一会,才见到一个个头不高,年纪约四十多岁样子的一名男子急匆匆地从厕所那边小跑过来,随手理了理衣裳,来到犯人们面前,清清嗓子说道: “今天的劳动是去烧砖厂搬砖,每人一千块,可以自由组合,早点完成任务后,下午有rou吃。” “吃rou啊!太好了。”犯人们一阵子地窃窃私语道。 “好了,出发吧。”监狱长挥手说道。 于是犯人们转身排成两列在几个值勤员和哨兵的监督下走出监狱的后门,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上半山腰后,再绕过山梁,便看到山脚下的砖瓦厂,一坐大土炉上方冒着烟,几排用稻草遮盖着的砖整整齐齐地码在田粳上,离大土炉不远的一座小土坡被挖出了一个洞xue,几个工人正在用斗车运送着土泥,在一大块平地上,两个工人正用土坯脱着砖模。 犯人们下到山脚让工人看见后,立刻来了精神,于是将各种工具都抬出来,供犯人们挑选,有的挑砖筐,有的挑撮箕,有几个人则直接去推斗车,到了大土炉边上,将已烧成形的砖码进各自的挑砖工具里,然后用力挑在肩上朝田粳边走去,但却走不了几步就停下来歇脚,那几个推斗车的,贪心地将车斗装得满满的,然后几个人一走用力推,但地上的泥巴路吭吭哇哇,斗车走不了几步就陷入路吭里,任凭几个人怎么推都是枉然,于是又只好把车斗上的砖卸了下来。 陈刚没抢到工具,只剩下一只坏了的撮箕,于是就拿起来走到土炉边将几块砖放进撮箕里,然后抱在胸前慢慢地走到田粳边,把砖码起来。等陈刚再次抱着砖走回来时,却不见了刚才码好的砖,左右看看,见别人都在自顾自地码着,无暇顾及其他,想了想,仍将砖码在原地,而在往回去拿砖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看,就在陈刚最后一次转过头来时,终于看到一个稍稍年轻的犯人偷偷地跑到陈刚码好的砖那里拿他刚搬过来的砖,陈刚转身跑了过来,大声地喊道: “你干什么?这是我搬过来的。” 那名犯人忙扔下砖就跑,陈刚走过去将砖捡起来,重新放在一起,看着别的犯人都是俩俩合作,一人守着砖一人回去搬,每搬一回就交换一下,这让陈刚知道无论自已今天是如何的卖力气,都是徒劳无益的,可是自已新来乍到,同这里的任何人都不熟,谁会同自已搭伙呢?陈刚抬眼看到值勤员正好走过来巡视,于是决定向他求助。 “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一些,每次我回去搬时,这里的砖都被人偷去,我一人看守不了。”陈刚求助值勤员说道。 “怎么不找人合作呢?我帮你看守砖,那犯人要是跑掉了,你能帮我追回来吗?”值勤员反问道。 “这?”陈刚一时无言以对,但想想又说道: “我昨天刚来,还不认识这里的人呀。” “和你住一间房的那五个人不是认识了的吗?”值勤员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刚说道。 “你这还有点书生气啊,我告诉你,来到这里,就别这么文绉绉的了,还是现实一点吧,完成规定的任务,才有rou吃。”值勤员说完转身走开了。 陈刚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结伴搬砖的人,观察了好一阵后,目光落在一位年纪稍大的犯人身上,便试着走过去,小心地向他说出请帮忙看守的请求,不料对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但是提出一个条件,要从陈刚每次搬过去的砖里抽去一块。陈刚没料到他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来,但细想一下,这比所有的砖都被人偷去强多了,于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便只管来来回回地搬着,地上的砖也渐渐地开始像其他人一样的堆得越来越多。 接近中午时分,几个工人挑来了午饭,犯人们闻到香味都觉得饥肠辘辘,值勤员和哨兵帮着打饭,将每个碗盛满饭后,加上一勺豆腐,然后递到犯人们手中,每个人接到后都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全是一付狼吞虎咽的模样,陈刚也觉得好久没有吃到饭菜了,接过来走到自已搬过来的那堆砖前坐着吃,虽然豆腐做得粗糙,但与辣椒炒在一起仍让人馋涎欲滴,陈刚吃完后,忽然想起衣袋里的馒头,摸出来一看,已是像石头一样的坚硬,试着咬了一口,却难以下咽,本想随手扔了了事,可是又想了想,仍旧放进衣袋里。 吃完饭后,一些犯人们开始围着挑过来的砖细数起来,看看还差多少,有的过了五百,最多的达到七百,而像陈刚这样的,却只有两百多点,于是搬得多的就先坐着休息,少的就继续开始搬,那几个推斗车的虽然在着休息,却把斗车死死地抓着,不让给其他人用,于是其他的仍旧肩挑手抱,慢慢地堆着,陈刚吃完饭后觉得有了些力气,每趟也试着多加了一两块砖,每次走到自已的砖前,总是先将一块砖递过去,剩余的就码在一起,渐渐地自已搬过来的砖也开始多了起来,而那几个推斗车的休息完后,又推了几个来回,很快就把任务给完成了,然后才将斗车让出来,几个人围着砖躺下来东倒西歪地直喘粗气。帮陈刚看守砖的那俩人拉来斗车使用起来,后来因力气不够,于是主动约上陈刚一起加入,陈刚自然乐意,三人轮换着来来回回地跑,临近下午收工,总算是完成了规定的任务后,陈刚累得摊倒在地上。 值勤员和哨兵一起召集全部犯人集合列队,然后一个个无精打采地往回路走去,虽然疲惫不堪,腰酸背痛,可谁也不愿被拉下队来,因为心里都在想着那顿rou,恨不得立即回到蓝田监狱,坐在饭桌子上贪婪地享用。 走进监狱院子里后,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值勤员和哨兵带着犯人们径直朝食堂里走去,果然闻到了一股rou香味,许多人都禁不住地用嘴咂出了声音来,走进食堂,几盏昏暗的灯光亮着,只见长条桌子上摆着几大盆还在冒着热气的莲花白炒rou,犯人们眼睛都直盯着,顺着挨个地站着等待开饭,这时,监狱长走了进来,指挥犯人们坐下,拉扯着嗓子高声说道: “今天搬砖大家都很卖力,都在自觉的通过劳动接受改造,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要通过这样的劳动,深刻地认识到你们犯下的罪行,从思想上、行动上彻底同过去划清界线,重新做人,通过劳动改造,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开饭。” 随着监狱长一声令下,犯人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拿起自已面前的碗筷,抢先舀着盆里的菜装进碗里,一个个的碗上堆得满满的,碗边流着菜液,没几分钟,盆里的菜便被抢空,动作稍晚了的,只好用勺子刮着盆边缘上零星沾着的菜叶。 吃完饭后,值勤员吹着哨子,犯人们起立转身,排着队走出食堂,分别朝各自的房间走去。陈刚此时极不情愿地回房间,因此慢慢地拖延着走回去的脚步,心里想着今天晚上又会是怎样的度过,一想到房间里那五个人的蛮横无礼,陈刚宁愿到厕所里去住,也不想去看那五个人的嘴脸。想到这里,陈刚转过身,做出要去上厕所的样子,朝着厕所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就让值勤员叫住: “喂,你去哪里?” “我肚子不舒服,想去上厕所。”陈刚用手捂着肚子答道。 “哼,刚吃了点rou不存在肚子里,就跑去拉,不会是吃多了吧。哨兵,过来,跟着他一下。”值勤员说道。 于是一个哨兵忙跑过来,跟着陈刚朝厕所走去,等陈刚走进去后,就站在门外守着,陈刚进去没多久就走了出来,里面不仅是气味难闻,各种蚊子苍蝇盯咬让陈刚实在呆不住,心想还是回到房间里去吧,管他再有什么暴风骤雨。 在哨兵的监督下,陈刚回到了房间里,那五个人早已将床重新砌好,懒散着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有的刮着肚子,有的剔着牙齿,见陈刚走进来,为首的那人说道: “小子,还以为你开小差走了,咋又回来了?” 陈刚不理会,转身走向墙角,照样一屁股坐了下去。 “大哥,咱们想跑都没跑得出去,就凭他这样的,还能跑得到哪里去呢?”其中一个人说道。 “是啊,就是跑出去了,还能走出这山洼子,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另一个人说道。 “唉,这文化人就是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啊,所以咱们只能睡这草木板,文化人睡地上,哈哈哈。”为首的那人说道。 陈刚听着他们调侃自已,一言不发,双手抱在胸前,眼睛望着窗户出神。那为首的“叭”地一下关了灯,房间里一时黑了下来。 “弟兄们,今天确实累了,睡吧。”为首的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于是几个人摊开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刺耳的鼾声,陈刚冷眼看着他们,心里唯愿今晚不要受到他们的折腾就好,哪怕就这样一直睡在地上都行。那几个人今天倒真是安静,也许是真的累倒了,没心思再瞎胡闹,可那如雷鸣般的鼾声也让陈刚实在难以入睡,此时陈刚倒有些羡慕他们,有就吃,倒就睡,虽然受着管教,倒也快活逍遥。 灵芝在彭阿姨的帮助下,安葬完玉兰后,一人带着小孙女坚强地度日,由于没有奶可喂,灵芝每天推石磨磨出米浆熬米糊,然后一点点地喂食小孙女,刚开始被小孙女哭闹着不肯吃,让灵芝心焦,后来也许是饿了,渐渐地慢慢吃起来,一双眼睛还直盯着灵芝,时不时地笑一下,灵芝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边喂边细看着孙女,只见样子越来越像玉兰小的时候,一时不觉流出两行眼泪,忙放下汤勺,用手抹了一下,心想这也许是老天爷给自已留下来的唯一安慰。 洪顺自被抓走后,几经辗转,竟也被送到了蓝田监狱,洪顺被关进来后,想方设法地打探陈刚的下落,然而面对众多的犯人面孔,洪顺一时无法辩认出谁是陈刚,跟同住一间房的几位年长的犯人打听,都摇头说不认识,洪顺只好抱着慢慢寻找的想法安下心来。 这天陈刚在房间里独自看着带来的那张发黄的照片出神,不料竟被坐在床上的一人悄悄地溜下床来,趁陈刚不注意,嗖地一下从陈刚手里把照片抢走,陈刚转过头来大吼一声: “还给我。”随即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扑向那人,那人被陈刚扑倒在床上,竟伸手将照片递给了那为首的,为首的接过来细瞧了一下,笑道说道: “哦豁,老祖宗还是黄浦军校的?是国民党吧。” “还给我。”陈刚放开那人,转向为首的喊道。 “你要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还给你。”为首的说道。 陈刚两眼怒火中烧,四下里看看,急中生智地蹲下身,捡起了一块砖头高高地扬起大声地喊到: “你还不还?” 为首的见陈刚这样吃了一惊,试探着将照片递过来,陈刚刚要伸手去接,为首的却将照片递给了抢照片的那人,那人接过照片跑到窗户边朝外面扔去,陈刚怒不可遏地将砖头朝那人扔了过去,那人赶紧扭头躲开,陈刚见没砸中,飞身扑过去,将那人骑在身下一阵子地打,那人疼得大声叫唤起来: “来人呀,打人了。” 外面巡逻的值勤员听到后,赶紧跑了过来,而房间里另几个人本来是要想冲过来帮忙的,现见值勤员开门进来了,便不再好动手,而陈刚见门打开,扔下那人,飞快地冲了出去,值勤员一下子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正要想叫哨兵,但见陈刚并不跑远,而是顺着窗户前的地上慢慢地寻找起来,看到照片后,陈刚一把抓住,紧紧地攥在手里,值勤员走过来吆喝他回房间去,陈刚低下头,慢慢地走了回去,而这一切正被住在对面的洪顺看在眼里。 洪顺没有想到同陈刚分开后,陈刚现在竟变成了这付模样,头发长而零乱,脸上胡须邋遢,衣裳皱皱巴巴,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彩。洪顺不知道陈刚跑出房间来寻找什么,眼见他在值勤员的示意下回房间后,记住了陈刚住的房间号。 这天,犯人们在一处采石场劳动,有的拿锤子敲打碎石,有的两人一起抬着大石头在山坡小路上艰难地行走,有的用手抱着石头从山上搬下来,整个采石场只听到一片“叮叮叮”的响声,洪顺一边抱着石头走,一边有意地接近陈刚,陈刚已对一切都心灰意冷,整日神情冷漠,对所有的人都抱着敌视的情绪,独自一人推着运石小车在山路上艰难地行走。 开饭的时间到了,犯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朝送饭的推车走去,领了饭食各自找地方或坐或站地吃起来,而陈刚犹如没听见没看见似的,也不去取饭食,独自把运石小车推到一处草地上后,自顾坐下来,顺手折了根草拿在手里揉着,两眼看着前方。 洪顺悄悄地多拿了个馒头,装着无意识地走向陈刚,挨着他坐下后,把手里的馒头塞给他,陈刚一怔,慢慢地转过头来,一看到洪顺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却说不上话来,满脸吃惊、委屈、悲愤一起涌入,泪花积满眼眶,欲语无言,欲哭无泪,洪顺示意地摇了摇头,俩人稍稍隔开一点距离坐着吃起馒头来。 “我进来了两日,一直在找你,直到昨天才看见你从房间里冲出来。”洪顺低声说道。 “玉、玉、玉兰可好?”陈刚一时说话吃力起来。 “我是在你被抓走的第二天也被抓了,被带到各处去批斗后才转到这里来的,他们到家里来抓我的时候,我们三人正在吃饭,我看见玉兰气得好似要生了,可能灵芝已带她进了医院。”洪顺说道。 “但愿她平安生下孩子。”陈刚说道。 “我想会的,天无绝人之路,还好有灵芝照顾她,咱们俩在这里也好放心些。”洪顺说道。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呀?”陈刚绝望地说道。 “不知道,但无论遇到再艰难的困境,我们都要坚持地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灵芝和玉兰还在家里眼巴巴地期盼着我们回家。”洪顺鼓励陈刚说道。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