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现实
安爱若一大早起来就给白赫连去了电话，可白赫连直说这几天要就新电影的拍摄开会，合同的签订暂且搁置一边儿了。她心里微微一顿，明白得紧，这会定是夏长轩要开的，至于夏长轩要怎么帮她拿到女主角，她可猜测不出。 既然得了空子，她便打算出去逛逛。往年的秋天，是她学校考试的日子。还记得那时临考前，她的心情总是差极了。夜里就拧开了绸缎台灯，一个劲儿地温习着，仔细想想，那时候每天上课光顾着看小说去了，哪有时间听先生讲解呢。 她仍旧记得那次她温习太晚，出来时头脑有些晕乎，连墨水和笔记薄都不晓得带了，直到去了学校，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许多东西。她走进考试礼堂，黑压压的一片全部坐满了人，不觉有些头疼。那时是久南立马差人去百货公司买了一瓶墨水来，才助她答完了考卷。 她叹了一口气，从回忆里抽了身来，独自出门去了。 今天是礼拜天，她照例是去了教堂，修女们坐着弥散，齐声念着经文。折腾了一上午过去，她就去旁边的小馆子里吃饭，照样吃的是油豆腐粉汤，虽然不及学校边儿上的那家，但也是顶好的。 “爱若。” 她刚出了饭馆，就听见有人唤她，这声音她可是异常熟悉的。那如同阳光般的声音，光亮又温好，就这样平静地到了她的心头里面去。 她站定脚步，扬起出水芙蓉般的面儿，猫眼散发出无可比拟的璀璨光线。 纪南川走到了她的身旁来，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是啊。”她也低眉笑了笑。 “我今天是帮你去看房子的，永安路那里有一家公寓，闹中取静，似乎很是不错。” “是吗？”她眼睛又是一亮，抬起了头来。 纪南川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正巧碰上了，如果你觉得好，那就立马租下来，也是不错的。” 她默了默，方才点了头，猫眼似流水似的，格外静谧。两人一同朝永安路去了，纪南川亲自开车，安爱若静静地看着窗外，只觉着周围隆隆的声音愈发远了，安静的气息慢慢拢了过来。 “就是这里了。”纪南川将车停了下来，与安爱若一同走了进去。 这房子从外表看来是有些年代了的，门口放着一块匾额，斜斜地卧着，沐浴在金色的日光里，沉沉重重的，好像从前朝时代走来的一样。 房东太太走了出来，她及肩的头发用火钳烫了，卷发上缠绕着质量欠佳的水蓝色发带，身穿了一间大红色薄呢子旗袍，上面绣着几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儿。房东太太见他们衣着光鲜，本来耷拉的嘴角只一瞬间便就上扬了起来。 “刚才来电话的，纪先生是吧？” 纪南川点了点头，房东太太又盯着安爱若看了好一会子，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终于趁着两个人看房子的时候，把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这位小姐是演电影的安小姐吗？” 安爱若可不想被人认出来，直言自己不是。房东太太讪讪地笑着，只道了一句，“长得可真像，不过想想也知道，安小姐衣食无忧，怎么会自己出来租房子住呢。” 等两人瞧完了房子，房东太太又热情地送了两人走，还送了两人不少茶点吃。等出了公寓的大门，纪南川才问道：“这房子如何？” “如果找不到别的话，那就这间吧。” 两人并道走着，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听了纪南川的提议，到了附近不远的公园游玩了一阵。安爱若记着夏长轩的警告，并没有与纪南川走得太近，两人之间隔了好大的一段距离，若是陌生人瞧了，定会以为两人是不认识的。 她低头走着，边走边想电影的事情，却突然觉得纪南川停下了脚步来。她抬起眼睛看了去，只见他那双栗色的眼睛透着波光点点的怒意，面上虽然是不温不火的表情，但她瞧得出来，他并不高兴。 “爱若，你到底在怕他什么？”纪南川的声音一字一顿，就这样飘散了过来。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安爱若问住了。她怕夏长轩，好像一种本能似的，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就是怕得厉害。 “你是怕他掌控明星公司，以后再也不让你演电影了吗？”纪南川上前一步，语气强烈了几分。 安爱若从没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纪南川，不觉向后退了一小步。只听纪南川又道：“明星公司不止他一个股东，还有仇奇胜先生，他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就算他能一手遮天，有我在！你演不了电影了，大不了我养……” “南川！”她突然出声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南川，我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了。” 她不等他回话，就转身去了，猫眼中拢着浓厚的阴霾。她知道纪南川是喜欢她的，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欣喜。她不是一个可以勇敢付出感情的人，既然如此，她就更不可能勇敢地接受别人的感情。 纪南川追了上来，可她却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了。她与他的故事，便在此画上终点吧。 今天晚上夏长轩依旧没有回夏公馆吃饭。 她用完了餐便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去，月光偏移了过来。她伸手拧开台灯，那淡黄色的光线就这样弥散下来，映在雪白的剧本纸页上，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冷冰冰的。 小金推开房门，端了一杯浓可可给她喝。 “爱若小姐……”小金似乎有许多话，说不出口似的，直到安爱若抬眼看她，她这才下定了决心，道，“老太太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她准备给少爷订婚了，和沈小姐，就在这个月内。” 安爱若的手指不觉一颤，那浓可可差点就被她泼落出来。小金打量着她的脸色，忙就退了下去。安爱若转头看着宣窑瓷盒，盒子里放着夏长轩送给她的胸针，那胸针上镶刻的钻石发出细碎的光芒来。她将它拿了出来，胸针在她的手心里，冰凉得厉害，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她哼了一声，又将胸针收回了盒中，缓缓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去想了。 敲门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安爱若起身拉开了门来，夏长轩静静地瞧着她，棕褐色的眼睛中是一丝疲惫却雪亮的光芒。那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烙印住了一般，掩埋了一片尘埃，交织了一片璀璨。 不等她让他进来，他便推门而入了。 “剧本准备得如何？” “还不错。” “你只需要看女主角的部分就好了。”夏长轩搬来她的凳子坐下，静静地瞟了她一眼。 安爱若蹙了蹙眉头，“可是这明星公司并不是你一个人说得算的，还有仇奇胜，要晓得他可是潘惜宁的金主，有他在，潘惜宁就会……” “很快就会是我一个人说得算了。”夏长轩的眼光掠向空处，“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这女主角一定是你的。” 安爱若见他说得笃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两人默了好一会子，她只觉得尴尬，便就伸手玩弄着乌黑的发梢。夏长轩敛了目光，声音也愈发低沉了下来。 “前阵子不是要出去租房子吗，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安爱若怔了怔，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情，只道：“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我手上有两个还不错的房源，你若是想要的话……” “我自己找就可以了。”安爱若打断了他的话来，又默了一会子，方才又道，“听说……你和沈小姐快要订婚了。” 也不知怎地，说完这句话，她的额角竟然沁出了汗珠子来。这样细小的变化自然也没能逃过夏长轩的眼睛，他拿出手帕，还没触碰到她的皮肤，便被她条件反射似的抢了过去。 “我自己来就好了。”她拿手帕轻轻拭着额角，这手帕似乎是上等的丝绸，柔柔滑滑的，点在肌肤上，还带着几丝凉意。 夏长轩的目光仍旧定格在她的身上，“老太太催得紧，沈伯伯那边也提过三四次了。再说我与沈小姐本就有意，既然如此，快点订婚也是好的。” 安爱若轻轻一笑，心里的滋味却是复杂难说的。她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的相处让她对夏长轩有了一些好感，只不过她是个太过实际的人，断断不会争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夏长轩的那点好感，就在这样的事情里，一点一点消逝了。 “那就祝你们订婚快乐，幸福。” 再次抬起眼眸的安爱若，面上挂着如同往常般的笑容。夏长轩棕褐色的瞳孔轻轻一颤，他从她的面上找不到一丁点的失落与不舍。他也是太过实际的人，既然沈家对他有帮助，他就愿意与之联姻，增强自己的势力。其他的东西，并不重要。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坐着，谁也不发一言，冷漠与疏离盘旋在空气之中，童话故事里的情节终究是不会发生在现实世界。 不，童话世界里也满是编织好的剧情。试想，灰姑娘如果没有故意掉了水晶鞋，又怎么会变成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