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无须
秋日的风带来一丝静谧的凉爽，燕鸟低飞而去，掠过金黄色的枝叶。青石色的道路蔓延远方，淡淡的花草清香在秋雨中缓缓散去。花瓣被风吹散，被雨打磨，零星地点点飘落。安爱若抬起眼睛看了看，温软的云朵变成了乌黑的颜色，那雨水滴落在她姣好的容颜上，滑过她抿着的唇角。 拍摄已经结束了，与华离琛的合作十分顺利，今天她要去参加的便是电影的庆功宴。 庆功宴设在了威廉酒店，据说是华离琛特意包下来的。安爱若紧了紧手中的银色手袋，缓缓下车，慢悠悠地走了进去。她今日穿了一件绛红色旗袍，旗袍的边儿上绣着一层淡淡的银边。发丝柔顺地耷在肩头，乌黑的发间缀着一把珍珠簪子，衬得肌肤雪亮得厉害。 入了正厅，随之而来的吵闹与欢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猫儿般的眼睛轻轻眨动着。太阳已经西去，小雨却是淅淅沥沥从不停歇的。舞池边上的琴师演奏着肖邦的夜曲，旋律随着光线涌动与闪烁着。 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周围的先生们在吃酒说话，从天气聊到时局，又从时局说到风土。 华离琛站在楼梯的上方，安爱若抬眼看了去，只见他身边跟着潘惜宁。潘惜宁一身牡丹花绣堇色织锦旗袍，高叉开到了大腿根部去。刚刚亮起的灯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两个人从铺着湖水蓝色格子地衣的楼梯上走了下来，身影愈发清晰可见了。 “安小姐，好久不见了。”潘惜宁笑着与她打了招呼。 安爱若也礼貌地笑了笑，起身回道：“好久不见。” 潘惜宁松开华离琛的胳膊肘子，随意坐了下来，侍者们给他们这一桌子添了酒菜和茶水潘惜宁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滑过桌面，又落在了安爱若的身上。 “我前几日看了安小姐主演的新电影，叫个什么来着……就是演女主角和她朋友闹翻了的那部，代导演的作品。” 安爱若蹙了蹙眉头，她知道接下来潘惜宁是要挖苦她了的。那部电影的票房并不是很好，虽然导演面儿上不说，但她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也怕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找她演女主角了。 所以说这部电影的机会她是相当珍惜的，虽然中途一共换了三个男主演，可她都是屏息凝神地完成了自己本该完成的事情。剩下的就不由她定，交给上天了。 “我看安小姐以后是……”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安爱若拿起酒杯，一旁与导演们寒暄招呼去了。潘惜宁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却还没反应过来，只瞧着她越走越远，让自己一肚子挖苦讽刺的话无处诉说了。 华离琛在一旁瞧着，不由扬了嘴角，也端了酒杯，旁处去了。 等安爱若与导演寒暄完了，华离琛这才到了她的身旁，轻轻凑在她的耳边，道：“楼上有个包厢，安静，要不要去？” 安爱若虽然对于社交是来者不拒的，但本身还是喜欢安静的环境，听华离琛这么一说，便就点了头。两人一同上了楼去，佣人们拉开了包厢的门，给他们添了新烫的茶水。 “电影拍完了，明天去不去跑马场玩，好放松一下？”华离琛伸手拉开花梨椅子，直直坐了下来。 安爱若眯了眯眼睛，她与华离琛相处了这么一阵子，却依旧摸不透华离琛的性格。他这样突然邀约，她定是要拒绝的。 “我明天想……” “我明白了。”还没等她说完，华离琛便打断了她的话语，轻轻地笑了笑。 果盘上放着一杯鲜奶炖品，一个水果拼盘，水果的香气就这样飘散了过来。她透过透明的窗子望了出去，屋外的树木已经掉了叶子，光秃秃的，印着幽蓝色的背影，像极了恶魔的爪牙。 “爱若，你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演员，我相信有一天你是能出人头地的。”华离琛又起了身来，穿上了西装外套，“我差不多要回去了，你请便。” 安爱若瞧着他出门渐行渐远了，独自吃了会儿，喝了会儿，倒也没什么意思，便又出了包厢的门，入了正厅。 潘惜宁对面多了一位先生，她仔细瞧了瞧，竟是许久都没有见到的白赫连。 白赫连的眼神也是极好的，瞧着她，忙招呼她过来，“爱若，我寻了半天都没有寻到你，还以为你先走了。” 安爱若笑了笑，瞟了潘惜宁一眼，“与我们这部电影无关的潘小姐都在这里，我又怎么会走呢？” 其实安爱若自问不是一个直白的人，但她更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她不想与潘惜宁虚与委蛇，便不做什么表面功夫。 白赫连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转，他心里也知道这两个人不对付，其实没有哪个女演员与其他女演员是对付的。他讪讪一笑，道：“爱若快坐，我这次有件事情与你们说。” 安爱若坐了下来，轻轻地捧着茶杯，杯口边上纹刻着淡雅的雏菊，散发着极为柔和的光芒。 “我终于可以当导演了。” 安爱若怔了怔，旋即一笑，“恭喜你，白先生。” 白赫连摆了摆手，“所以我想请你们二位一起演一部电影，这部电影是武侠题材的，剧本我已经给二位带来了。我想请惜宁演女一号，爱若演女二号，我有信心我们这部片子定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潘惜宁得意地瞟了安爱若一眼，那目光确确实实像在炫耀着什么。安爱若不以为意，只专心看着剧本。 “如果两位都属意的话，我们明天来签合同。” 安爱若将剧本收进了手袋里，先行离去了。 之前托纪南川找了房子，可看来看去她都不是很满意，暂且还在夏公馆住着。夏老太太本是受不了每天夏公馆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这一来就将窗户全部敞开了。 凉爽的秋风吹了进来，帷幔轻轻晃动着。夏老太太脱去了手上的翡翠镯子，小金用高丽棉手帕给老太太拭着额角，又帮她把头发挽了起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安爱若走了进来，见夏老太太在正厅坐着，便先与夏老太太打了招呼，这才回房间去。她一边走着，一边听见夏老太太不满的声音从身后传了来。 夏公馆从夏老太太来了以后，便就规定十一点钟要关灯睡觉。安爱若早早收拾好了，点了绸缎台灯，独自研究着剧本。夏长轩平日里大概十二点才会回来，她看得入神，却没听见有人敲她的房门，直到夏长轩出了声，她这才反应过来。 “已经一点了，还没睡？”夏长轩定定地看着她，目光轻轻敛着。 安爱若并不准备让他进来，只是淡淡道：“你不也没睡吗？” 夏长轩轻轻扬了眉目，棕褐色的眼眸中是一层化不开的浓雾，“我有事和你商量，关于电影。” 安爱若回头看了一眼剧本，抿了唇，道：“那就去书房说吧。” 夏长轩见着她转身去取剧本，她的身影高挑窈窕，那层光线照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色，却怎样也消融不了她自身噙着的冰凉。 他推门走了进去，也不管安爱若是否答应让她进来。 “我不是说去书房谈吗？” “我不是没有答应吗？”夏长轩静静地瞧着她，那双棕褐色的眼睛愈发深邃，语气也是极为不容置喙的，“剧本给我。” 安爱若撇了撇嘴角，仍是将剧本递到了他的手里去。他拿过来细细看着，修长的指尖轻轻翻着雪白的纸页。她不知不觉间就将目光凝注到了他的面上去，他眉宇间噙着一丝淡薄，眼睛微微沉着，睫毛缓缓地颤动。 夏长轩“啪”地一声合上了剧本，眼光掠向空处。 “爱若，这部电影一定会火，你必须当女主角。” 安爱若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肯定？” 夏长轩轻轻扬了嘴角，“首先这部电影的导演白先生，这是他第一部电影，他定然十分用心。再者说，电影制作经费充足，时间充足，男主演是华先生，一般华先生主演的电影都是叫座的。最后，这部电影的种类很有意思，之前的电影并无武侠片。爱若，我是一个商人，眼光不会错的。” 安爱若摇了摇头，“我也想演女主角，只是现在的我和潘惜宁仍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灯光落在她的身上，夏长轩定定地凝视着她，她的睫毛轻轻眨动着，乌黑的发丝格外黑亮，衬得那双猫眼迷离得厉害。 “这件事你不用管，有我在，我会让你成为电影的女主角的。” 夏长轩很少会许诺什么，但既是许诺了，那他就必定会做到的。安爱若点了头，算作应了。夏长轩放下剧本，出了房门，黑暗之中安爱若看不见他的表情。她的心里微微动着，夏长轩帮了她不止一次，如果不是夏长轩，她的电影路哪会这样顺利，说不定根本演不成电影。 她抿了抿唇，突然道：“谢谢你。” 夏长轩的背影微微僵直，但只一瞬间，就恢复如常，“我说过，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无须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