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空谷幽香起(8)
众人唏嘘不已,但谁也不敢数落雍书的不是,他自己也只是嘿嘿傻笑,说自己散漫惯了,郎中都当得吊儿郎当,大官是如何都当不来的。 雍继礼问道:“兄弟,你既收了郎少爷,又不答应留在兰西,那怎生教他?” 雍书道:“这事我也想过,元钧的功夫虽不算好,可也有些根基,就是很不牢靠。我便晚走几天,教他一套打根基的法门,再另传他套用得上的功夫,也够他练个三五年了。他若有心,自会去奉天找我,不然我也不是不回来。他若是为非作歹,品行不端,我还得把他扫地出门呢…”没等雍书把这句话说完,早被雍继福止住,长辈们哈哈大笑。 忽一伙计跑到雍继福耳边,小声嘀咕几句,雍继福听了抬头看了看那伙计,紧张道:“当真?”那伙计点点头立在那,一声不吱。 雍书问道:“福老大,什么事?” 雍继福看了看满厅子的人,便低声道:“买卖上的事,贤弟莫忧。”雍书见他神色,知道他所言不实,当下也不点破,自顾自的吃饭。 饭毕,雍书、雍澈叔侄俩刚一回屋,雍澈正问要传那郎元钧什么功夫,郎元钧是不是得管自己叫师兄,凡此诸般不打粮食的问题,雍继福、雍继礼兄弟俩忽的推门进来,告诉雍书,远亭公河阳谷故居昨夜一场大火化为灰烬,吉家自吉首殊以下一十三口全部失踪。雍书、雍澈二人听了大骇,忙问情由。 雍继福道:“柜上老高说,早上就发现奉义和他大哥奉忠没了影,以为家里有事回去了,可后来竟发现他们全家都不在城里。那俩小子倒没啥大事,可有件要紧事要遣他爹去办,合计是不是吉老爷子出了啥毛病,便让人去河阳谷寻找,这才发现火头已灭了多时,烧得连一根好木头都不剩。” 雍书听到这里,问道:“你的意思是,草庐、草亭都烧没了?”雍继福点头称是。雍书心下暗忖,吉家十三口一夜之间全部遁形,草亭草庐之间又相距甚远,显是被人放火所烧,两件事上定有隐情,他寻思不透,当下也不点破,只是和两位堂兄一阵唏嘘。 第二日雍书叫来雍澈、雍世彪、郎元钧三人在老宅花园聚齐。他向三人正色道:“我向来不收徒传艺,我那瞧病的本事不足一晒自不必提,和家里的兄弟比起差的太远。这功夫上也只教过澈儿和世彪两位侄子,你们三人今后不可再记前嫌,要以师兄弟相称。”三人依言叙了长幼,郎元钧最长,世彪次之,雍澈最幼。 雍书又对郎元钧道:“我见你一心悔改,又是好人家出身,这才收了你。但丑话说在头里,你若稍有不端,我自不认你这徒弟,废你武功想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这门规却是没有的,我们雍家的祖训也不约束于你。你是读过书的人,自是懂得道理,什么一定要做,什么绝不能做,也都该明白。” 郎元钧正色答应,雍书便撵走雍澈、世彪二人,又对他单独道:“你既拜入我门下,为师的名号便也告诉你。我在奉天燕怡堂行三,大号雍书,表字文轩,这你是都知道的了。你师公十来年前过世,我这辈上你还有两个师伯,我大哥雍白、二哥雍尔,二哥少小离家,已多年没了音信,所以奉天燕怡堂只有我和你大师伯略有薄名。因为我们燕怡堂的铺面在奉天老城外攘门里的四平街上,又住在后面的万宝盖胡同,所以同道的朋友唤我们‘燕怡双杰’,那外攘门又叫小西门,故而你大师伯外号叫‘小西侠医’,我叫‘小西医侠’,这叫法再明白不过,别人佩服你大师伯是因他古道热肠,且医术极其高明,盖过了功夫。我那外号是随了他的,因为主业也是郎中,虽不务正业,便也占了个医字,什么侠不侠的都是别人捧了。” 雍书这话说的极是谦虚,自他祖父诗稼公一路摇铃行医到奉天扎根后,历代均不以武功显名,直到他这,年少扬名,连兄长雍白都跟着沾光得了个江湖道上的名头,他说自己外号是随雍白,那便不是实情了。 说完这些,雍书便传了郎元钧一套扎根的内家法门。郎元钧带艺投师,本有根基,上手极快。雍书见他练了一上午,也算有板有眼,便对他道:“你本师出名门,底子不错,只是让人惯坏了,根基不牢,这套功夫自今而后每天最起码要练两个时辰,不可有一日中断,三年后当有小成。” 郎元钧觉得这路武功粗浅,嘴上不说,却已被雍书瞧了出来。雍书不语,左手阳掌拍在身旁一株桃树干上,不见使力,竟震得满树桃花落了下来,正是刚刚教过郎元钧的手法。若要郎元钧打得这许多新开的桃花下来也非不能,却需用脚奋力一踢,哪有雍书这般举重若轻?这才心悦诚服。 雍书见他明白,便又叫来雍澈、世彪,让二人对练戳脚套路,郎元钧见二人身法舒展,放长击远,刚柔兼施,又招招打向实处,心下大是羡慕,便又跪下求雍书传授这路腿法。雍书含笑答允,吃过午饭又再教他。
这戳脚远较上午那套根基功夫繁杂,虽是郎元钧资质不错,也足足教了三天,先前匆忙学了的世彪也趁此机会又跟着温习一遍,自也受益匪浅。雍书又调教两天,见二人招式基本纯熟,所差只在火候和实战,当晚便不在家吃饭,领着三人出门下了馆子。 酒菜上齐还未动筷之际,雍书对三人道:“明儿我和澈儿就要回奉天了。” 世彪、郎元钧二人诚心挽留,雍书止住道:“这路功夫我已教完,再留几日也没甚可教,年轻人切忌贪多务得。这路戳脚你二人非得有个一二年的功夫才能使得出来。你俩年龄相仿,日后互相照顾,互相督促,以后切磋可以用别的功夫互相喂招,这样进境快些,但切不可当真动手,让我知道,定有好看。再一个,我教的功夫,不得我口允,不能教给别人,你教了谁就是害了谁,因为我不单会惩戒你,还会把那人不该会的功夫去了,你俩听懂了吗?” 二人听雍书话说的郑重,齐齐拜倒称是,雍书叫起二人,便即吃饭。这一连几日吃素,今日才见油腥,四人都是大快朵颐。雍世彪、郎元钧知道明日师父、师弟要走,也都频频敬酒,从酒盅、酒杯直换到海碗。雍澈只在今年过年才头一次喝过酒,今日陪着二位师兄这么个喝法,刚用上碗就已醉倒。 待雍澈醒来,但觉屋内昏暗,雍书正坐在自己榻侧,只是床板颠簸厉害,仔细一瞧,才知已在马车之内。他忙起身撩开车后帘子,依稀见晓风飘红之间,兰西县城门楼已渐行渐远,一阵山风自南吹来,他酒劲未消,又一阵头疼,忙合上车帘。忽觉祭祖一行,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