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为人类
无论什么时候的天台，风总是很大，也很冷。 “来玩吧来玩吧。” 空中的云彩很美，小区也很美。 “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风掠过耳边的声音，轻快的失重感，水门汀上的花纹越来越清晰。 声音在远去，视线越来越暗 “嘻嘻。” 突然有笑声，穿进耳中。 ============== 看着让父母排了三个小时队终于吃上美味甜点喜的泗泗横流的小屁孩，道庄扭过头，巴望着依然漫长的队伍。 这是一家很著名的甜品店，看前面排的队就知道了。街道旁的店，队伍差点排到马路上去。 “限量供应真是万恶之源。”道庄不爽地看着长长的队伍，“我恨排队。” 申灵在队列中，看向他。 排队的是她，道庄可是搬个了小马扎在边上悠闲的很，嘴里还叼着一根散发着寒气的棒状物体。 午日的骄阳越来越毒，队伍依然坚挺，没有一人放弃。即使流着汗，饿着肚子，也不愿白费之前浪费的时间。即使知道这限量供应的量已经快结束了，依然坚持着，希望前面有人坚持不住先离开。 道庄手中的纳凉物品从柱状物换成锥状物，再换成球。如此循环往复，可见柱体锥体和球乃是世间至理。 直到道庄手中不知几次抓起柱体，申灵终于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前方就是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柱体锥体以及球的混合物。 “请给我——” 申灵刚开口，一个矮小身影插到前面。 “这个这个这个，各来一份。” 这是一个年龄看起来和道庄差不多大的女孩。打扮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抵就是“辣妹”了吧。耳环，肚钉，染成金色的卷发。衣服则是充斥着不对称和各种闪耀的矿物。 申灵觉得这装束有点眼熟，想了下想起之前那个和她比赛的布伦希尔德。看来一千年过去了，人们还是喜欢将宝石装饰在身上，彰示自己的不凡。 申灵这边愣了一下，她后面的人可就不干了。看到有人插队，场面立刻提高了几个热闹程度，大概几十分贝的程度。大家都从粤犬变成了蜀犬，顶着太阳发泄不满。 但辣妹可没有丝毫畏惧，十个彪形大汉，从平头到墨镜到皮鞋，十分的黑，护在辣妹左右。于是周围人的声音都被压下去。大家都是有同理心的人，看着这一身，太阳仿佛又加强了几分，再一次晒蔫了大众。 “真是没种，插到前面还不说一句话……” 队伍里有人窃窃私语，把音量压到一个刚好能让申灵听到的程度。情绪总是要被发泄的，在辣妹那里撞了头，就转到申灵身上了。 在申灵旁边的辣妹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露出不屑的笑容，不理会这些喧嚣，等待递出甜点的那只手。 很快甜点就被递出，随后被另一只手取走。 一手交钱，一手拿货。然后收钱的那只手随后摆出一个牌子：售罄。 申灵提着热腾腾的甜点，离开队伍。 留下愣着的辣妹，愣着的众人。 “等等等等！”辣妹反应过来，恼怒地带着十个彪形大汉追上去。申灵已经走到道庄身旁，十一个人把两人团团围住。 道庄这边则在小马扎上坐出了安乐椅的惬意，睁开半寐的眼皮接过申灵的袋子，拿出一块甜点塞进嘴里：“你还带来了遮阳伞啊？干的漂亮。” “你说谁是遮阳伞？！”辣妹要炸了，虽然她的皮肤晒的有点小麦色，但遮阳伞？ 听到声音，道庄睁开眼，打量一下辣妹，“不是说你。” “这还差不——” “你能闪开吗，穿的一身花花绿绿的，晃眼。还染个黄毛，一点都不吸热。你影响到我纳凉了，边去边去。” 辣妹鼻子都气歪了。 “给我打他！”辣妹指着道庄鼻子。 “小姐这不太好吧，老爷说您要低调……” “打他！” “聚众斗殴可是违法行为。”道庄退了一步，准确说是坐着马扎往后蹭了一截。 “违法，呵。”辣妹冷笑，“规则是给你们这些弱者准备的，有权有势不需要遵守规则，这是我爸说的。” “哈？你爸是弱智吗？他有没有读过社会契约论啊。”道庄诧异。 辣妹太阳xue隐隐青筋：“他没有读过我不知道，你要挨揍是一定的了。” “琴雪同学这个大小姐脾气，名不虚传啊。”道庄悠闲盯着那个辣妹。 “你认识我？”辣妹皱眉。 “你的同学余萧怡跳楼自杀了，你有什么头绪吗？”道庄起身，凑近那个名叫琴雪的女孩。 看到道庄凑近，周围的保镖纷纷上前，拦住道庄。 “我怎么知道。”琴雪表情烦躁，“你是什么人。” 道庄于是取出一只烟斗，往头上盖一顶猎鹿帽。 “我是个侦探，来调查余萧怡同学跳楼自杀的案件。”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别来烦我，滚！”琴雪愈加暴躁了。 “你这样显得很心虚哦。”道庄叼着烟斗，两个食指戳向琴雪，“我打听到余萧怡同学平常是个沉默寡言的文静姑娘，难道不是被你们这些辣妹的校园暴力逼的跳楼自杀？” “你tm小说看多了吧。”琴雪青筋暴起，烦躁异常。 “你的那群姐妹可是有人给我透露了。” “她们告诉你的？” 琴雪眼中失了神，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公鸡瞬间蔫了。 看到自己的说辞如此震撼人心，道庄不禁得意的笑，开始灌鸡汤： “所以去自首吧，你这个年纪好好改过，还是有机会的。犯了错误要用于承认，背负起自己的罪恶今后才能更踏实……” “不是我。”琴雪突然说。 “什么？” “我说不是我。”琴雪一字一顿，却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余萧怡那家伙平常就阴沉沉的，我可不想搭理她。” “哈？” 道庄纳闷了，费解了，用烟头敲着脑袋：“可是她们明明说是你……” “可能是陷害。”申灵突然搭话。 这一套她有经验，在那个被毁灭的城市，自己十几年的容身之所。她经常可以听到类似的话题，明面称兄道弟好姐妹，背地阴损使坏栽赃陷害。 道庄震憾地长大嘴巴，久久不能说话： “原来还可以这样，我居然搞错了吗？” 申灵的叹息完美融入到呼吸中。 道庄体验完赏金猎人，又突然想当侦探，搞来一身行头就来玩。看到新闻里有一条女孩跳楼的消息，苍蝇一样闻风而来。 结果是没头苍蝇，不停乱转。 “原来刚才那表情不是犯人被识破的颓然而是发现被姐妹背叛的失落吗……”道庄捂着脑袋碎碎念。 琴雪也听到了道庄的念叨，很是无语：“你柯南看多了吧。” “那她到底为什么自杀？”道庄抬起头看琴雪。 琴雪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琴雪带着保镖走了，留道庄一人在原地思考人生。申灵看道庄一时没了动作，把剩下的甜点都吃了。 余萧怡，育才中学二年级3班，普通学生。平常寡言少语，沉稳安静。成绩中上，升学无忧。2021年7月22日从家里小区楼顶跳下，当场死亡。事后物业的管理也有被问责，但女孩自杀的原因还没有查清…… 道庄整理着报纸中收集来的信息：“要不再去学校问问？” 道庄之前带着申灵去了死者所在的学校，光是进去就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进去以后更是一无所获，学生老师对此时纷纷闭口不谈。想来都受到了一些外界力量封口。只有几个人跟道庄透露了消息，她们说压力来自于琴雪。 顺藤摸瓜得到的结果就是自己被骗了，道庄接受不了。 拉着申灵在学校附近转悠，整个学校戒备森严，防止任何八卦的人进去。道庄只能趁着放学在校门口调查。炎炎夏日，调查一天，一无所获。跟他们比，路边的人显得那么惬意。公园长椅，男人躺在女人膝枕上休息，看的道庄很是羡慕。 “有人跟踪。”回去的路上，申灵突然说。 道庄来了精神。 “看我们认真调查，所以要来封杀我们的人吗？刚好可以给我们线索。” 道庄和申灵转到一个拐角消失，片刻后原来的位置急匆匆跑过一人。待那人跑进拐角，被道庄申灵一前一后堵住。 “学生？”道庄看着眼前这人，校服书包的打扮，大失所望，“还以为是什么神秘组织呢。” 被堵住的是一个平头的男学生，显得很紧张。身体有些发抖，但很快稳住身子。 “你们是不是在调查余萧怡的事？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信息。” “哦？你能提供？学校肯定让你们不要透露这些信息了吧，为什么冒险告诉我？” 男生一咬牙：“我不想不明不白。” “是不想她死的不明不白，还是你不想不明不白？”道庄问，前者说明女孩的案件被压下了，后者只是代表了这个男生的求知欲。 “都有。”男生说，“人都死了，学校还要故意压下消息，这不公平！” “你是出于正义感，还是出于某种特殊的感情？”道庄关注的重点总是跑偏。 “这不重要。” “好吧，那么你可以给我们提供什么信息呢。比如她平常有被谁欺负吗，比如琴雪。” 道庄还是放不下之前得来的消息。 男生摇头：“琴雪没有欺负她，没人欺负她。” “余萧怡平常是独来独往的，井水不犯河水。软弱的人容易被欺负，但她不软弱，她只是不合群。” “你怎么知道她就没有被欺负。”道庄不放弃，“霸凌也不全是当面的啊。”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男生说， “她很孤僻，独来独往。平常就坐在靠墙倒数第二排。就连老师都经常忽略掉她，从来没有被提问过。上下学也是一个人。但她确实没有被欺凌过，应该也没有家庭暴力。” “她喜欢在纸上写东西。偶尔会自言自语。或许在外人看来她的怪异让人难以亲近吧。但她并不冷漠，偶尔也会去照顾流浪动物。” 男生给道庄提供女孩的信息。说的很杂乱很没有头绪，看的出他并没有掌握什么独家机密。 道庄听了以后陷入沉思，片刻后抬头，直指男生： “我懂了，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我说这么多你就得出这个结论？”男生傻眼，随即觉得自己随便找一个人就托付调查实在是一种很不负责不成熟的行为，需要反思。 “你说的几个事情，涵盖了她上课，上学，以及各种生活。你怎么这么清楚？”道庄目光犀利，“说明你跟踪过她，说不定你就是痴汉，逼疯了余萧怡呢？” 男生大为震惊：“怎么可能，我就只是看着她……” “不懂了吧，据说女生对目光是很敏感的，谁看她都一清二楚，一定是你经常偷窥她，把她逼疯的，自首吧小兄弟。”道庄拍打男生的背。 申灵这个女人在一旁侧目。 我怎么没听说过…… 申灵眼力超凡，视角范围内有人观察她皆可以清晰感知。但超出视线依然没有探查的能力。有种功法可以通过人群眼中的影子观察周围，在乱战中是一种极强的能力。申灵因为眼力本身就惊人，却是没有锻炼这种功法。 申灵这边思考着武技的事情，那边男生都快被道庄给说哭了。道庄语气深沉的劝诱着男生应该接受现实，努力承担自己的责任。 “结案了，我觉得应该去和受害者父母说一声。也让他们能安然接受。” 道庄说完，深沉地吸了一口烟，呛了半天。 “没有证据。”申灵突然说。 “我刚才说的不是证据吗？” “那叫故事。”申灵说。 “我不信！那女孩一定是被看烦了，我们去她家找证据。”道庄说，“这种自闭的姑娘，我推理她一定喜欢写什么日记随笔！” 申灵于是默默跟着道庄，没有提醒说你的推理刚才那男生已经说了。 道庄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找到还在原地颓废的男生：“那姑娘家在哪你知道吗？” 男生惊醒，给两人带路。 死者所在的小区还挺干净整洁的，地上很平整洁净。 “有血迹。”申灵的眼睛洞察着这份洁净想隐藏的东西。 “24楼呢，肯定有血迹啊。”道庄仰头张嘴看着高耸的楼房。 申灵突然出手，打掉差点飞进道庄嘴里的鸟屎，随后走到楼层底部大门处。 “需要密码……”男生正说着，就看到门开了。 “区区密码锁，难不倒我们的。”道庄得意跟进去。 随后三人就被电梯难倒了。电梯要卡，三人没有卡。女孩家在十九楼。 道庄神情严肃：“修行的时刻到了。” 五分钟后，申灵从楼梯间的十九楼缓缓走出。 道庄则从申灵背上下来。 门铃响了几声后，申灵看到有人隔着门上的猫眼注视自己。 “谁啊？”门另一头的声音掩饰不住的疲倦。 “我们是侦探。”道庄扒头过来，“替您女儿伸冤来的。” 沉默片刻，门开了。 那是一个面容憔悴，眼袋下垂严重，眼睛通红的中年妇女。妇女接待了他们，她是女孩的母亲。女孩的母亲看起来很虚弱，跟他们说了几句就说请自便，随后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一个相册哭。 “她父亲呢？”道庄问。 “下班还没回来。”提到女孩父亲，妇女眼眶又红了，“女儿都没了，他还是朝九晚九。” “节哀啊节哀。”道庄随口说着，就带着申灵去调查女孩生前的遗物了。 索性都被母亲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很容易就找到了日记和各种随笔。 “四月七日……小含跟我讲了很多故事……” “7月20日，小含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他说想和我在一起。” …… 字里行间，都有另外一个人存在。道庄一边看，一边感慨带他们来那个男生真惨。 “您女儿是不是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没有，我女儿平常很孤僻，一个朋友都没有的。” “你确定吗？” “我……不知道。”母亲不确信，随后又开始抹泪，“我对那孩子关心太少了。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朋友。” “网络上会不会有呢？” “没有，我女儿也不上网，我以前为了让她能多交些朋友也让她上网，但她还是拿着自己的书看，电脑手机都不爱用。” 申灵戳戳道庄，那是一张练习试卷，上面有一行字：小含不喜欢我用电子设备，每次接电话他都会有些痛苦。 道庄在烟斗上摩娑，突然站起：“您女儿的看的书，我们能去看看吗？” “就在书房。” “谢谢。” 书房里，装饰的很素雅清淡。书架上摆放着很多书籍。 “史诗神曲浮士德、炼金恶魔所罗门王……”道庄浏览着书脊的名字喃喃自语。“好多神秘学相关的东西……” 道庄突然低落起来： “看来是当不成侦探了，带我去楼顶。” 去楼顶的门已经被封住了，出事以后物业就关上了门。这当然难不倒申灵，随手一撕，整扇门都掉了下来。 “风真大。”道庄眯缝着眼，环顾四周。 申灵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侧步抬头。他们上来的那个楼梯间屋顶，两个人并排坐在上面，摇着腿。腿穿过墙面，自由的摇晃着，像是坐在秋千上。 一男一女，女性很眼熟，数次出现在女孩母亲翻看的相册里。 “看来你就是余萧怡了？”道庄也看到了他们，问那个姑娘。 女孩点点头。 “你们是谁？”女孩旁边的男孩，声音空灵淡漠。 “是侦探。”道庄举手报告，“调查余萧怡的死因。” “不过现在似乎不用调查了，可以直接问了。”道庄放下手，“你为什么要自杀呢？” 女孩沉吟片刻：“小含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想跟他一起。” “你别不是被蛊惑了吧。”道庄说，“来一场说死就死的旅行？你要是被胁迫了就眨眨眼。” 女孩摇头：“不是和选择今晚吃什么一样吗。我选择和他一起。” “你老妈哭的可伤心了。”道庄说。 “我不知道。”女孩说，“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小含也为我哭过。” “这是很简单的问题，”被称为小含的男孩说，“我每天陪她十小时，而她的父母同学每年陪她十小时。” “听起来像是利用缺爱留守儿童的心理缺陷骗床的怪大叔哦。”道庄说。 “可我不是，她也不是。”男孩说，“你们呢？” “鬼都喜欢这么说话的吗。”道庄嘟囔着，“我们？我们该走了。” 没一会儿房顶的两个身影消散了。就只剩下道庄和申灵。 “这是……”申灵显然无法理解。 “就是一个在生与死界限边缘的人最终选择了死亡嘛，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生死没区别，那自然就很好选择了。哪天心血来潮，就去死一死呗。” 道庄在地上画着圈，一敲，圈变成一面镜子，展现出女孩家的场景。女孩母亲还在翻看相册抹泪。 “我说过吧，我只对人感兴趣，那种活着和死了没区别的人，我没兴趣。” 申灵看着专心观察母亲神情的道庄，他的面庞如同石雕严肃而认真，却带有淡淡失落。 道庄突然长叹一口气，关闭了那镜子。 “怎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那种活着和死了没区别的人没兴趣吗。”道庄说。 申灵摇头。 “因为我理解那种感觉，所以没兴趣。”道庄说，“我无生无死，和那种人其实差不多。” “但就在刚才我突然理解了一个问题。”道庄说，“恐怕就是因为我保持着这种状态，才无法理解。” “你看那个人，哭得多伤心。一边翻看过去的回忆一边想着再也没有的未来，心中的苦涩随着泪一起出来。那是泄压的方法。” “但我无法理解那种感觉。”道庄又叹息一声，“对我来说生死没意义。如果我想，刚才那两只鬼我现在就能拉回来复活。死亡的厚重压在我身上连尘土都不如。无死之神，难以理解有死之人。难怪我之前看到北欧神族那么无法理解，因为他们虽然是神，却有终结。” “我想理解人类，可我不是人，注定我无法理解。”道庄叹息、摇头。 “所以我决定了。”道庄突然坐正，“我要做人！” 申灵歪头，不懂道庄在说什么。 道庄起身，手中激起几道光线，飞跃组合，一个巨大的法阵围绕他形成。 “只有自己才能束缚自己，我要给自己增加一个封印，封神力，塑rou身。” 光芒很快消失，道庄依然站在那里，样貌衣着没有变化。但申灵感受眼前这个人，再不是那般深沉入海。自己曾经无法捕捉的轨迹和律动，都出现在这个人身上。 “哼哼，只要保持这种状态，我一定可以有效地理解了。”道庄得意地笑，先是抖动双肩，然后忍不住仰天大笑。 再然后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