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云里大婚（下）

    清清拿起酒杯站起来，挺直了腰板与他对视，“恭喜独孤将军今日大婚，祝愿独孤将军与独孤夫人琴瑟和鸣恩爱到老。”说出来才发现，其实没那么难。

    “一定。”云里与她碰杯，眼睛里因为酒醉而泛着星星萤火。

    喝完酒，清清端庄地坐下，可屋里的气氛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哎，这敬酒的女的，好像就是那个被废的丞相风林海的独女，风清清吧。”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周围的看客们都开始兴趣盎然地打量她。

    “就是她啊，听说她整日跟在这独孤将军身后，甩都甩不掉啊。”

    “可不是嘛，今天人家成亲她也来凑热闹，不是想砸场子吧。”

    “谁知道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姑娘家的名声这么不好，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哟！”

    “也就是这独孤将军宽宏大量，还愿意跟她喝酒，要我连门都不让她进。”

    她不过一个姑娘家，今日形单影只，又是没落家族的出身，周围的客人非富即贵，此时都饶有兴致地一起落井下石。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刻意压低的声音，却一字不漏地传进她耳朵。云里在一旁似乎也听的津津有味，并未出声阻止。

    可惜清清脸上并未流露出大伙期待的羞愤表情，她向来是明朗的性子，不过是中了云里的毒，才会如一般女子般胆怯而骄矜。现在她既然接受了云里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反而可以怡然自得地做自己。是以她就着小菜喝着小酒，吃的颇香。

    “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半天。”清贵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众人的奚落。

    “你怎么也来了？”

    “父皇母后已经摆驾回宫了，我和皇兄要留下来看看热闹，再晚些回去，这不一结束就来找你了。”

    一听父皇母后皇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衣着矜贵声音清冷的少年，便是不久前回朝的二皇子慕容远。他看起来与这位风姑娘似乎颇为交好，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刚的闲言碎语，要是因为这么个不相干的丫头而得罪了皇子，可就真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世间哪有多少高山流水觅知音，权势才能决定亲疏远近。刚刚还对风清清满脸嘲讽的众人几乎是立刻便对她和颜悦色，言语间甚至有些讨好。

    “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姑娘竟是二殿下的朋友，真是失敬失敬。”

    “是啊，今日有幸同桌吃饭便是缘分，我先敬姑娘一杯。”

    这样变化自如的嘴脸让风清清有些反胃，可是这样突然降临的解围却让她倍感温暖。她这样无心无肺地活了十几年，其实心里无比清楚，世间凉薄，真正对她好的人没有多少。

    “我已经吃饱了，不如去外面走走。”

    “好啊。”

    “那各位慢慢吃，我就先离席了。”虽然不喜欢这群人，但既然都知道她是风家的女儿了，她还是尽量做到谦恭有礼，不能有损风家的颜面。

    “好好好，姑娘慢走。”身边的人忙不迭附和。

    清清点点头，转而对云里说：“谢谢你的邀请，我今天很尽兴，先告辞了。”

    “待会儿安排了烟火表演，不妨看完再走。”

    云里看着她，是她看不懂的表情，不过她再也不用费心猜了。“不必了，今日还有事，先走一步。”

    “既然来了这儿，便是我独孤云里的客人，宾主尽欢是我的原则，风姑娘难道不愿给我这个面子？”云里坚持。

    今日是他大喜，虽然有些疑惑，但风清清还是顺从地答应了。于是风清清和慕容远跟着云里一起上了观景台。

    良辰到，烟火升空，在半空中绽放出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光彩。他们立在六丈高的高台上，烟花就开在头顶，仿佛伸手就可以堪堪摘落。

    “二殿下，我方才见令妹似乎喝的不少，已有些微醉，二殿下需不需要去照料一下。”

    慕容远闻言皱眉，他之前去求父皇让锦儿跟着来，被父皇拒绝了。不忍心叫meimei失望，便将她乔装成男子混了进来。刚刚进去的时候本想带她出去，让他的暗卫把她偷偷带回去，可是一进门就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将清清说的那般不堪，他忍不住进去替她解围，一时竟把自己的meimei给忘了。

    “我去看一下锦儿，免得她醉酒生出事端。”

    “好……”清清刚想说：“我和你一起去”，云里却突然打断。

    “陪我看会儿烟花。”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苍凉，有她怀念的温度。鬼使神差的，她竟留了下来。

    “这烟花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他一开口，却叫她迷惑。

    “啊？”

    “你十岁那年过生日，跑过来跟我说，你想要看一场烟花。如今你看见了，喜欢吗？”

    清清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抬头看天上的烟花，伴随着炸裂的声响，灿烂了整片星空。烟花那么美，却是稍纵即逝。从前她认为，只要有这刹那的辉煌，便足以担起整个整个生命的意义，若是自己真心喜欢，哪怕飞蛾扑火亦是义无反顾。可是如今，她却更偏好云淡风轻细水长流，那样平凡而细致的温暖，润物细无声。她想，她大概是老了，折腾不起了。

    “喜欢的，只是不会再那么迫切的想看了。”

    云里冷笑：“从前你为了看一场烟花，可以不吃不喝紧跟我一整天，缠得那么烦，如今看见了，却说你不想看了。你的喜欢，都是这么廉价吗？”

    她听着觉得有些心凉。这世上有很多事她都没有做好，她没有学好琴棋书画，不曾习得刺绣裁衣，没有长成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模样。唯有喜欢他这件事，她坚持了十几年，专心致志，从未变心，虽然也到此为止。无论如何，他没有立场贬低她曾经的一往情深。

    “也许是期待了太久没有得到，所以渐渐的就不想要了。”

    “是吗？”云里眼神暗下来，也许是他有些醉了，也许是夜色下漫天的烟花太过绚烂，盈盈月光映衬下，她看见的云里是前所未有的落寞和无助。

    她很想很想抱抱他，可是她没有资格，他不肯给她这样的资格。

    不愿再留在这里，烟花再美，也不属于她。“谢谢今天的款待，新婚大喜，告辞。”

    她转身欲走，却被一把拉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不准走！”耳边是云里guntang的呼吸，她要挣开，他却抱的更牢。

    “独孤云里，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云里喃喃重复，然后扣紧清清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上去。

    他像一只熊一样攀附在她身上，躲不开挤不掉，清清卯足了劲趁他换气的时候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已经成亲了！你的新婚妻子正坐在新房等着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那一巴掌她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手都发麻，云里的嘴角被她打出一丝血迹，挂在微红的脸庞，说不出的妖异。

    “成亲了，我成亲了？哈哈哈哈……”云里笑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又发起狠来，“成亲了也要你陪我！这是你们风家欠我的！”

    “风家欠你的已经还清了！独孤将军自重！”

    “还清了？独孤家一百多条人命！我在这世上所有的亲人！你们毁了我的一生！我要你这辈子都欠着我，替你们风家赎罪！”

    他说的未必是事实，斩杀独孤家满门的并不是她父亲，而是当今圣上。可是她却不忍心反驳他，他在这世间再也没有亲人了，无论在战场上有多英勇善战，无论在人前有多高高在上，他终究是孤独的，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她终究不忍心刺痛他伤口最深的地方。

    “如果你真的耿耿于怀，觉得风家欠了你，那就自己讨回来吧，我问心无愧。”

    “你以为我不敢？”

    “悉听尊便。”

    “好，你等着，我会让你回来求我的！休想我会放过你！”放过你我就一无所有了。云里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燃烧，炽热得可以灼伤她。

    不想再看到他这副样子，清清几乎是夺路而逃。不是这样的，她心中的云里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永远气定神闲，意气风发，不会这么狂乱，不会这么可怜。

    原来这么多年，她只喜欢她心里的那个独孤云里。

    六丈高台之上，星光烟火交相辉映，这夜色美极。眼前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想抓住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的死死抓住。风吹过，好冷好冷。

    “我会下地狱吧。”云里缓缓瘫倒在地上的时候默默地想。“可是就算下地狱，也要抓着你和我一起。如果连你都要离开，我在这世上还剩下些什么？”

    清清一口气跑下观景台，天上的烟花还在绽放，宴席已经将散，很多人围在外面看烟花。很好，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该走了。

    走出将军府的时候，风清清还陷在方才的情绪中一片混乱，步伐也跟着紊乱不堪，感觉像是要把自己绊倒。腰身突然被一双手扶住，清清下意识地要惊呼出声，嘴巴却被一双大手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