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云里大婚（上）

    二月初一的那天清晨，天边的云彩从东边一路烧到西边，姿态万千，辉煌壮丽。早烧阴，晚烧晴，今天是个阴天。偶尔有大风刮过，地上的枯枝被风扬起，怎么看都是有些萧条的样子。

    可是今天是京都今年以来最热闹的一天，独孤将军大婚，万民同庆。

    街两边一个商贩也没有，往日的早集今日也不见踪影，路两旁的百姓都自发地清理了街道，并且将两边的树木都挂上了红绸，贴上了喜字。听说独孤将军要娶的女子无父无母，不久之前被将军收留便一直住在将军府，是以独孤将军今日要带领迎亲队绕城一周，来替代从岳丈家迎娶新娘子的礼数。这样盛大的场面京都已经数十年未见，是以路两边观礼的百姓个个都兴致很高，风清清站在人群中想，今日若还能登上二楼，只怕也瞧不见他的一片衣角。

    今天天还没亮她就出门了，她不想看见家人怜悯又担忧的目光，其实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再喜欢，总不能去抢亲。慕容远说过会带她去参加婚宴，可是上次她失约之后他们再未相见，不知道他有没有生她的气，有多生她的气。其实他不来也好，她也不想去观礼了，何苦要去亲眼看他和另一个女人一起，拜天地，入洞房。

    远处喜乐声传来，人潮涌动，人人都想一睹英明神武的护国大将军身着正红喜服的风采。唢呐声鞭炮声一路洒落，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排场大些，还是那些老套的情节。这些老套的情节她曾经幻想过无数遍，今日终于实现，却不是他和她。

    高头大马从她眼前经过，只那么短短的一瞬，她还是看清他了。人说春风得意马蹄疾，果真不假。他今日束了金冠，穿的是崭新的正红喜服，碧云楼的手艺果然不凡，将他衬得面若桃花，身如玉树。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每个人都不遗余力地为这场婚礼增光添彩。这是明月国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他今日十里红妆，要去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这场面那样好，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风度翩翩，文武双绝，她愿意不顾一切嫁给他，可是今日满城的红绸喜字，不是为她。

    你会不会记得，曾有一个我爱你如痴，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期望明天一觉醒来就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想你不会记得，就如今日，你从万人中打马走过，而我只能站在你看不见的角落，目送你离开我。我最后还是错过了你，错过我最美的年华。

    喧闹的迎亲队已经走远了，沿途的看客有些追随过去，有些见追不上便四散而去。只有风清清还留在原地，她被他永远留在了原地。

    “我去过你家找你了，没想到你在外面，早知道也不必送上门吃闭门羹了。”慕容远突然出现，看起来气喘吁吁，脸色不好，看来是大哥又给他脸色看了。

    风清清觉得有些抱歉，其实他是皇子，根本没必要跟着她四处受冷待吃苦头。

    “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

    “说好一起去参加他的婚礼，你忘了？”

    “没有。可是上次我爽约了，以为你生我气，不带我去了。”

    “小爷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不是，你最大方。”

    被她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只能带你进去，你知道，我要和父皇皇兄们坐在一起。”他终究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他身边的位置，不是寻常女子可以坐的。

    “没关系啊，这样就很好了。”风清清连忙解释，转而想了想又说：“其实，不去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她为什么要去呢？她自己都想不出一个理由。

    “我带你进去，会给你安排坐在偏殿。今天人很多，你不要引人注意，等我结束了就来找你。”

    “好吧。”拒绝需要勇气，接受比较容易。何况，她也不是真的不想去。都最后一天了，还怕什么呢？

    她去的时候一路都在忐忑。她怕见到独孤云里会笑不出来，怕被皇上太子看到会徒惹事端，怕被人认出会引起一片哗然。心里像揣了一只兔子，每时每刻都在退缩，等到终于到达，才发现是她自己想多了。

    说是来参加他的婚礼，其实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今日来的人很多，可都被安排在了偏殿。正殿里不过是新人和媒婆喜婆，加上一路服侍新娘的两个丫鬟，帝后皇子坐在下面观礼。门外面人声鼎沸，门里面却是有些冷清。

    里面有声音传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下一下，像竹板一样打在她心上。

    皇上主婚，自然是无上荣耀。一国之主慕容连城送给独孤云里的新婚贺礼，是亲封的万户侯，他成了明月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王侯。就是其他一般的贺礼也不乏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府内的管事不得不清出一间房专门放置这些琳琅满目的礼品。风清清这才想起，她是空手来的，连份场面上的贺礼都没准备。虽然知道就算准备了也不过被扔在哪个角落蒙尘而已，可是未尽本分总是叫人心虚，她想了想，将头上的一支白玉簪子取下，用巾帕包着放在了一个角落，有专门的人负责将这些礼品登记在册，被她婉言谢绝。这簪子不值钱，如今她已没有足够值钱的东西来匹配他风光无限的地位，不过一份心意。而她的心意，他向来不领情。

    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之后，外面的宴席也开场了。虽说这里的人连新娘子蒙着红盖头的身影都没见到，可到底是参加婚宴，内堂里该有的红绸喜字一概不少，酒桌上的菜肴也是严格按照喜宴的规格，保守中求精进，是以外面的人有说有笑也都吃的热热闹闹。帝后皇子们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轻易露面，都被安排在里头单独的雅间。

    一桌的人都在兴高采烈，只有风清清有些食不知味。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掀红盖头，称心如意。

    喝合卺酒，永结同心。

    点龙凤烛，春风一度。

    她有些后悔今天为什么要过来，连当面说一声恭喜的机会都没有。她原以为今天见到他会难过，没想到见不到他，才更难过。

    云里你看，我又一次因为你痛彻心扉，而你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像隔着一片山谷对你呼喊，我已经竭尽全力，可是耳边都是风，发出的声音被风吹散，怎么努力都无法传递到你心里。从来都是这样，我在这头跋山涉水，形容憔悴，而你在彼岸闲庭信步，云卷云舒。

    吃了一粒四喜丸子，很甜，甜到鼻酸。突然不想呆在这里了，热闹都是他们的，而她一无所有。刚想退席，云里却在这时走出来。

    新人送进新房之后，新娘就要等在房内不出来了，新郎则应该出来接受众人的闹洞房，陪宾客喝酒。可是今日娶亲的是堂堂护国大将军，新晋的万户侯，谁敢去给他闹洞房，灌他喝酒。本以为他进去之后便不会再出来，出来也不过是去雅间敬一回帝后皇亲，没想到他竟然来到了偏殿的酒席，顿时屋里的气氛就热烈起来。

    刚刚还想着见不到他，此时他就来了。人真是很矛盾的生物，前一刻她还在埋怨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刻他来了，她又恨不得钻到地下不见他。她不想被他看见，她这么卑微又局促的模样。

    大家对这位横扫千军的大将军都是又敬又怕，想去敬酒又不敢。云里主动拿起酒杯敬了大家一杯之后，大家才开始放开起来，纷纷开始起哄，劝酒。云里其实酒量不大，几杯酒下肚，脸已经醺成了桃花色，眼神迷离，大家都是识趣的主，虽然言语上还在哄劝，已经没人真的灌酒了。

    他喝醉酒的时候看起来很不一样，好像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下巴眉眼都松动起来，柔弱的像个漂亮姑娘。清清心里打着鼓，她怕云里会看见她，又希望云里能看见她。

    可是她又一次想多了。

    他确实是来特地找人的，却不是她。云里手持酒杯走上前敬的素衣少年，那娇俏灵动的眉眼，分明是女扮男装的长公主慕容锦。原来是这样啊，他今日大婚，还记得要来安慰一下喜欢他却被他辜负的长公主，既然如此，为何不也来敬她一杯呢？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风清清还喜欢独孤云里。

    “承蒙盛情，云里先干为敬。”

    那女扮男装的少年似乎想说话，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白净的脸上那双明净的眼睛，氤氲了些微雾气，她最终无声地漾起一朵笑靥，真真是般般入画明媚如花，仰头一饮而尽的样子竟有几分豪情万丈。

    喜欢他的女子千千万，她在其中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朵，最多，不过比寻常人多喜欢他一点。

    云里敬完了酒，一回头终于看见她，她止住了那一瞬间想要低头的动作，对着他笑起来。这一笑，好像把身上背着的一座大山终于放下。其实也没什么，他今日大婚，明日与她便是陌路，今日是她十多年含辛茹苦单恋的终结，她也该喝一杯庆祝一下。

    从此以后，你有你的十丈软红，我有我的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