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赘婿 其六：鬼水应愿食贪妄 万物荣枯自有道
多日前，清理过尸体的荒宅院落，砖缝里依然残留着叶曦与剥皮鬼交手那时干涸的血迹。 尸体虽然已经拉走落葬，此处仍弥漫着晦暗阴森的气氛，隐隐还有些许未曾散尽的腐败腥气，便是虫鸣也未听闻。 正是： 凶宅寒雾起，生灵万勿近。 这样荒僻邪异的地方平日常人绕着走还来不及，然而总还有些地痞混混正需要这样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聚集。只有夜里这里才会归于寂静，显出些不同来。 然而深夜，苏家的马夫王大鬼鬼祟祟进来，反身关上门户。 只见他左右张望无人，蹑手蹑脚来到枯树下井边。夜色下，井内壁上仍有腥臭的污迹，井水倒映着王大的影子。 王大伸出头去，只觉背后夜风寒凉，仿佛有人要推他下去。 他定了定神，壮起胆子对着井里喊道：“影子啊，好影子，你在吗？” 井中的倒影扭曲，王大连忙又喊了几声。 井水中他的影子动了起来，竟是从水里探出来和他一摸一样的头脸仰望着他说道：“王大你来了，上次你许愿要钱，我要了你的旧衣服交换。这次你又会向我许什么愿望？” 王大毫不犹豫：“钱，比上次更多的钱。”上次得了钱原本打算置办一些产业，没想到一不留神嫖赌用尽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一定要置办些田产家业。以王大的见识，没有什么比金银更实在的好处了。 “还是钱。真没意思。去你枕头下面找吧。”井里的鬼说道。 “这次，神仙你要什么作交换？我什么也没有……”王大面露窘迫，惴惴不安。 井里的鬼微笑，丢了一把小刀上来：“不妨事，切一根小手指丢下来就好。” 这是最后一次了。王大心想。他接过小刀忍痛切下了自己的小手指，丢进了井里。 井里的鬼张口咬住，回到了井底。 正是： 荒宅枯草泣，风动井中影。 见之莫自照，言语万勿听。 恶欲养邪祟，贪婪断性命。 累累白骨冢，沉匿寒水底。 后面的一段时间，王大又来了几次，陆续又失去了几根脚趾，也不再对这样的交易这么惶恐。 几次回应许愿的赠与后，井鬼想着是时候了。恰逢王大的娘生病，王大又将钱嫖赌殆尽，他再次来了这座井边，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井鬼回应了他：“拿去，回去后在你枕下就能找到。” “谢谢神仙，谢谢神仙，这次还是脚趾？”王大面露喜色，不断道谢。 井鬼却笑着说：“不，你先拿去用。三日后我亲自来讨债。” 王大拿着钱一半医治了母亲，一半又吃喝嫖赌败尽，心想自己一穷二白根本不怕人讨什么债，越想越有恃无恐。没想到第三日白日，街上一白衣儒士叫住了他，问他是不是无端收了别人赠与的财物。 被点出秘密，王大心中一惊，下意识承认了，将前因后果说与那儒士。 那人摇头叹他糊涂，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好处。这钱财他还不上，恐怕到时候来讨的就是他的命。 王大恐惧不已，当即下跪，连声叫高人救命。 “我救不了你。你们主家近来住了两位客人，你自去求他们，或可保你一命。” 王大连连道谢，飞奔回苏家。 另一边，集安镇外，屏山之上。山中寒凉，不等天黑苏长云便带着苏莹往山下去。 苏莹毕竟是病人，此番出来已是极度疲惫，靠在苏长云背上闭目休息。 苏长云背着她下山，并不觉辛苦。经历人世诸多酸苦，苏长云早已不是那个壮志凌云的青年。是，他的确曾经被人称作有才华的人。可是如果无法让自己在意的家人幸福，这才华又有什么意义，浪费了也没什么可惜。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苏莹有多想如别的女子一般康健。今日知晓她却以三年寿命换他重回人间，他心中百味杂陈。感激妻子的深爱，也叹莹娘之决绝。 半路上，马车在茶摊边歇了一歇。苏长云下车为妻子倒些热茶。 “一叶落而知秋至矣。”一位白衣文士模样的中年人翻弄手中书册，站在秋树下感叹道：“万物荣枯，天道也。” “这位公子，这里已不是你久留之处。”儒士像是对苏长云说话，而后又是一段音节奇特的言语，像是异域文字，又像风语幽铃呢喃。在儒士身后，一尊巨大的虚影显现，风声渐作，如同万鬼悲哭。 儒士仅仅是站在原地，便有万鬼之势压来。其余凡人行客却迟钝，只疑惑天将雨，雷云至。 那似人非人之物，绝非寻常，似是幽州来地上接引阴魂的使者。可是现在还不是他回去的时候，他尚有未尽之事，不能就此离去。苏长云身体一怔，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赶着车逃也似的跑远了。 儒士并不追赶，他摇摇头，不经意间身影虚幻，不知何往。那震慑威压也全数收敛不见。 世上归去转生河之人哪个没有遗憾，又有几人在世圆满。可叹总有亡者执念深种，不肯离去。 何必，转生河一过，过往皆虚妄。功名利禄，都抛掷；爱恨怨憎，全皆忘。 回到苏家，见儒士没有追来，苏长云心中松了一口气。 扶苏莹下车时，恰见褚风和叶曦外出回来。二人为府上客人，按礼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苏长云远远问候。 叶曦转身，手里抱着一只白皮蟾蜍。那蟾蜍咕呱一叫，苏莹猛然想起梦中之约，握着苏长云的手紧了些。 当时，苏长云心下留意，为妻子系上斗篷，隔绝了视线。 是夜，苏莹果然暗暗出门去寻叶曦所在。 苏长云悄悄跟上去，只见苏莹站在院子里与那白蟾说话：“小先生，你可是来讨债的？” “能不能再宽限时日？我……”苏莹不舍与苏长云别离，想到难过处不禁又落下泪来。 见此，苏长云身形模糊，面上逐渐透露出阴鬼死相。阴寒水流源源不断从他体内流出，漫浸入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