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回 赘婿 其七：鬼蜮冥镜见仙姝 黑水鬼尸噬我身
寒凉的积水漫入屋内，叶曦弯腰整理着床铺。一些日常小事她已经能自己动手，头发仍旧是褚风梳得那爷们样儿。虽然不太好看，可是拆起来特别容易，倒也是另一种便利。 “厌离？”身后的声音突然寂静，叶曦回头拿起了手边长刀。· 积水漫过脚底，恍然间叶曦已处寒凉水底。抬头是一艘艘江船驶过，忽而又化为大鱼，在头顶落下巨大的阴影。 江流如火灼刀割，弱小的人类rou身不堪这小小水流的凌迟之苦，每动一下都受万钧水压之力、万鱼噬咬之痛。 在叶曦的前方，无数惨白的手遮住苏莹的眼睛，以鬼遮眼之术引导她往回走。一具男性腐尸站在她方才所在，而白蟾被捏在腐尸手中痛苦挣扎。 “曦jiejie！曦jiejie救我！”白蟾口吐人言，挣扎求救。 腐尸并不打算杀死白蟾，而是不断折磨逼迫它：“还回来……还来……” 叶曦顶着河底万钧压力，大喝一声提刀上去。无数腐手扯住她的脚踝往下猛地一拉，叶曦的身子坠着下陷污泥与草腥将她掩埋，她以刀插地，却无法阻止陷落。 叶曦这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褚风都很上心。耳边听得叶曦院中水声与怨鬼呢喃，若是旁人定会当作风声放过，他拖着用得并不熟练的链刃往这边赶。 这阴使链刃虽然依旧跟长了反骨似的不听话，夜里使起来却轻盈许多，面对阴灵更是如同渴血一般兴奋，轻巧灵敏更比那古时刺客的尺剑。短刀连着的锁链缠在褚风手臂，使他看起来如同大龙力金刚。 然而褚风的刀法很烂，链刃再好使它也是刀。好好的链刃他用着跟杀猪刀似的，连千面神龙玉寒君都认为他更适合敏捷而以巧破力的长剑。可此时，褚风并没有其他能对付阴鬼的称手兵器。 “小曦！” 眼见褚风赶来，叶曦自知身陷鬼域之中，忙喝止褚风：“不要过来！” 孰料褚风心急，那一脚已触碰鬼水，惨白的鬼手将他抱住。眼前的褚风消失不见，似是另堕他处。 叶曦仰着脖子叫喊着褚风的名字，被拖拽进淤泥深处…… 另一边褚风被鬼水裹挟，目虽不能视，耳中却能听见鬼语呢喃。 “好冷啊……好疼……我好苦啊，好苦啊……”鬼水之中，是无数水鬼怨苦之声。 耳中之声清晰，褚风的意识与无数水鬼遗留怨念纠缠化为一处意念幻景。他往后倒下，落入水中，却见水中倒影化作一乌发黑裙的女子，头戴一顶以上古鸟兽骨骼所作白骨花冠，一朵忘忧冥姝花盛开在花冠之间，仿佛世上最为精致的花簪。女子闭着眼睛，紧皱眉头似乎在做噩梦。 两人互为倒影，面容贴近时，褚风发现自己悬于水上。境遇忽然倒转，在水中的并非是他，而是那女子。 那骨冠仙姝醒来睁开眼睛，一双紫色的眼眸看着他，无悲无喜。目光之紫影如忘忧花不断开落，又如人世兴衰更迭。她伸手一点褚风的心口，涟漪漾开光华。 “找到我，杀了我……来不及了……九渊之地，亡者不归。终为始之初，无终亦无始……”唇未启，声先至。仙姝面露悲悯神色，一滴红泪滑落脸颊，重又闭上了眼睛。 漆黑的鬼手自虚无中伸出，仙姝骤然被它们抓住四肢，拖拽下了深渊之极。与之相对，褚风却越升越高，仿佛溺水之人被托举救脱于鬼蜮黑水之中。忘忧冥姝花自骨冠上掉落，花瓣散落纷纷如雨，穿过了褚风逐渐虚幻的意念之体，飘向他身后看不见的光明，如同信标指引。 耳边水鬼怨声不再那般嘈杂而扰人心智，在褚风眼前是一片寒凉河底。水草之间纠缠着一具具腐尸，叶曦的手脚也被水草纠缠住，面容冰冷发白。 可她却本能地知道不能在水里浪费力气。明明身处绝境，恐惧于死亡边缘，她攥着刀的手却没有松开。 叶曦不会水！褚风游上前用链刃割开缠住她手腕的水草，手心察觉她身体紧绷已作好反击之态。褚风连忙握住她的手，引着她触摸自己的额头。叶曦一愣，下意识拍了他一下。 这就像他们之间小小的暗号，连着他们相通的心念，一点即通。 鬼手遮目，叶曦看不见周身环境，全身心地信任着褚风的引导。她不知道褚风是怎么能知晓周围环境，只知道周身寒凉如刃的水流中，褚风是唯一的暖源。 褚风割开困缚她那些水鬼怨气所化鬼草，拖拽着她往上游去。 这潭鬼水便是所有葬身于此之人的怨气所化。周围腐尸围攻而来，腐烂下巴的碎rou随着动作在水里漂浮。见到二人逃离，它们发白的眼睛望来，满是怨毒与不甘，一心只想将两人永远留在这无尽的鬼蜮梦魇之中。 叶曦往上望着褚风的方向，手中的刀指向下方，随着水流变化感知而劈砍着阻挠他们的腐尸。 数不尽的亡者，斩不断的怨念纠缠，叶曦再次被缠住，挣脱不得。而褚风也因此阻滞，无法再往上一步。她犹豫了须臾，悄悄松开握着褚风的手，手指从他掌心滑出。 褚风手中一空，看着叶曦沉没于水鬼怨念之间。即使她忍耐着疼痛劈砍，依旧逐渐被淹没其间，四肢被抓伤染红了水波。水中怨魂目露凶光，咬在她的四肢之上，啃食她的血rou鲜血。疼痛刺激了叶曦全力斩杀，可从古至今水下怨魂无数，她一人之力无法斩尽，渐渐落了下风。 情急之下，褚风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化作一个往上漂浮而去的气泡。他奋力向她游过去，将她死命往上拖。叶曦甩开了他，用身躯阻挡腐尸的靠近，将他向着她隐约感知的生路推去。 叶曦的血rou让水中怨魂疯狂，它们不顾一切上来。而褚风也与那些怨魂扭打起来，奋力钻入被包围的中心，不顾一切将她护在怀里。 褚风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叶曦心中叹道，她何曾需要他保护。可是这个弱小的徒弟，她的挚友，却有时像根本没有自知之明一般为她做着傻事。 记得曾经有一年秋天褚风上山看她，他肿着半边脸和一只乌青的眼睛，才做的新衣裳破破烂烂，一身扭打的伤痕。可是他的脸上却半点不见苦相，反而傻笑着打开包好的两只杨家烧鸡。一只包纸干净的递给了她，有些脏了的留给自己。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山下镇上的人又编排她是妖女、灾星，越说越难听，他气不过就和人打了一顿。 她问：“那你可打赢了？” 那时的褚风嘿嘿一笑：“我没打赢，可也没输。”他那仰着脸一脸骄傲的样子，仿佛为她打架是件多么值得被表扬的事：“他们好多人，只要我没认输，这就不算输。” 这无赖的样子，和山里的猴儿似的。叶曦摸了摸他额角的肿包。他疼得龇牙咧嘴，还在笑。 “下次别这样了。被说两句也不会怎么样。”她说道。 褚风大惊：“那怎么行！” 果不其然，隔了些日子，褚风又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上山。这次他伤得厉害，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青的红的紫的一片。看着他依旧是嘿嘿笑着无所谓的样子，叶曦心中莫名憋着一股怒气。 叶曦没有再说他，而是让他领着她下山，将揍他的人都指出来。 她以切磋为名，将他们挨个儿修理了一遍。 此后再看见褚风身上有伤，她就会下山再将这些人打一遍。没过多久，叶曦虽然依旧在山下镇子里没有好名声，又多得了些镇民对“山里的野姑娘”的不屑与轻蔑。可是褚风再也没有被人打得那么惨过。而不知为何，那些曾经欺负褚风的人竟然簇拥着他，成为了他的朋友。 而此时的褚风和当初并没有什么区别，总有种明知不可为的傻劲儿，仿佛从没想过自己会如何。 身陷水中怨魂包围中，啃咬叶曦的鬼怪已经开始啃食褚风。可是他抱着叶曦的手却越来越紧，另一只手握着刀刃驱赶着啃咬她的怨魂。 呆子，你在做什么呢……这个时而狡黠如狐，时而却憨傻得像个呆子的人。她不再试图推开，有那么一刻，叶曦竟觉得被人保护的感觉也不错。她的眼睛虽然被鬼物遮住，可是褚风在她心中的模样却清晰无比。 鬼蜮之中，两人的气力渐渐不济，怕是今日便要葬身于此。 怨魂沸腾包围而来，要趁此将两人撕碎。在褚风的心口一道暖光亮起，穿透遮住叶曦眼睛的鬼翳。那一瞬间的光亮，怨魂怔愣露出向往的神色，纷纷伸出手去抓。随后那光亮骤然如同暖阳白昼，驱散并灼烧一切阴翳鬼蜮，水中怨鬼尖厉嚎叫着恐惧避退。 不待人看清褚风的心口藏着什么，那光亮又收敛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两人身边的危机暂时退去，褚风拉着叶曦向着上方游去。 寒凉在身后渐远，终于穿透一层水膜后，重新呼吸到人间略带浊气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