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赘婿 其五：秋蝉戚戚伤别离 红叶漫漫知我心
起身不见苏长云，苏莹叫来小婢红巧询问姑爷去向。果不其然，苏长云又去了老太爷那里侍疾，而苏家上下对此好像理所当然。 老太爷有四个孩子，没一个孩子能赶上苏长云这般尽心。苏莹自己就是病人自不必说，可是大哥却不该如此。 苏家的产业大都由苏长云和二哥打理，大哥就是个偶尔走走过场的闲人。从不见大哥侍疾，大哥每次去看老太爷，都是送完东西就走，若多待会儿也是数落苏长云的不尽心。 这照顾病人哪里容易了。侍药、翻身、换褥、出恭……每一件都是苦累的活。苏长云明明是自己的相公，也是苏家的主人，怎么在众人眼里和下人一般无二。 “这些秋蝉真讨厌！扰我们娘子休息。”红巧愤愤道。 苏莹起身走到窗边，那秋蝉吱吱地叫着，树叶已经开始黄了。 “已经秋日了么？”帕子掩口压抑着咳嗽，苏莹看着树叶已开始泛黄而掉落，不禁黯然。 “正是呢。娘子将养好些，过些日子就能让姑爷带你去镇外山上看红叶了。一大片一大片，火烧一样的，好看得紧。娘子不知道，我们这的红叶可不算什么，听说那红叶陵的红叶才是天下一绝。”见她站在窗边，红巧又为她披了一件衣裳。 早上苏老太爷不知何故伤感，拉着苏长云要他保证照顾好苏莹。 “我这女儿体弱，自小疼惜。长云，你爹娘生病、落葬还有弟弟meimei的生活，我们苏家没有亏待。我只求你能照顾好苏莹，虽然她不能生养，可是她是个好姑娘。苏莹身子不好，她是不管事的，你若照顾好她，你们夫妻那一份产业和你的有什么分别。你要照顾好她，照顾好她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放心不下，她jiejie又嫁得远……”老太爷喋喋不休，说着眼睛湿润，一边感谢苏长云，一边又要他保证照顾她一辈子。 苏长云垂目应下，再三保证。 临近正午，苏长云才回来苏莹院里。苏莹坐在妆镜前描妆，苍白的病容即便上了粉也不能遮盖。 看见他回来，苏莹转过身露出笑容：“长云，来帮我。你看我这个样子，连描眉都画不好……”苏莹的手因虚弱而颤抖，昔日美人如今憔悴消瘦得只剩一副薄薄的皮囊。 “无妨，怕是久了没画，莹娘手生了。”苏长云从她手中接过笔，一点点帮她描画。 苏莹的呼吸中带着浓重的药味，身上透露着久病垂死之人的暮气沉沉。 他向来手巧。苏莹看着镜中的自己，握住了苏长云的小臂：“云郎，今日趁我精神好，我们俩去郊外一游。如何？”苏莹期待的大眼睛看着他，仿佛若他不答应，那双曾经漂亮的眼睛就会难过地流下泪水。 看着那双眼睛，他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他听见自己说。 苏莹笑了，那一瞬间的绽放比世间最美丽的鲜妍还要惊艳。 他按照她的心意为她描眉点唇，又仔细贴上漂亮的花钿。她看起来比他们大婚那日还要动人。 苏长云将苏莹包在厚斗篷里，一直抱上了马车。苏莹病得只剩一身骨头，轻得如同稚儿，谁都知道她好不了，但总还有痴人心怀侥幸。 红巧看着苏莹的脸，头一次学会了闭嘴。苏娘子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不论如何装扮，都如同纸人新娘一般骇人。可是苏四娘子和姑爷并不这么想。 马车缓缓驰出苏家。苏莹靠在苏长云怀里，人之将死她也任性起来，抬头偷偷亲了一下他的脖子，而后闭着眼睛紧紧握着他的手。 苏长云也紧紧回握，另一只手搂着她。这一刻她不是苏家的四娘子，他也不是苏家的赘婿。他们只是莹娘和云郎而已，因为无奈和不得已而被迫走在一起，却难得能相知相爱而又相互扶持的一对夫妻。 要走到这一步，褚风眼见得遥遥无期。而在今日，他去叶曦屋里时竟发现自己来迟了。平日他坐的位置，早坐了一个戴着白帽子的小鬼头。 叶曦就像倾听自己说话一般，在听着那个小鬼头说话。 小鬼头对阴魂之事所知甚多，这就把叶曦唬住了。小鬼头还长得一副风流坯子，日后长大了定然是个俊后生。对比一下自己，褚风脑中警铃大作，恨不能将叶曦身边一切异性都赶走。有时候男人莫名认真执着起来，和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那小鬼头还会闭着眼睛装小瞎子搏人同情。褚风刚才悄悄朝小鬼头弹了半个指甲盖那么大一小块泥巴，那小鬼头分明躲开了。他还要再弹他，被叶曦一敲额头拦住了。褚风不满又嫌弃地指着小鬼头无声地告状：你看，他装小瞎子！这小骗子分明看得见！可见不是个品性好的，你不要被他骗了。 叶曦看着褚风这着急犯蠢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这个笑容稍纵即逝，正在和小鬼头较劲的褚风并没有察觉，叶曦自己也不知道。 “朋友，鬼族，厌离。”叶曦为他们相互介绍：“朋友，人族，褚风。” “只是朋友？”褚风嘟囔一声。 叶曦面露疑惑：难道我们不是朋友？ 褚风脸一垮，心想：跟这情扉未开的女人，就不能委婉。 他倒想直接拉着叶曦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我以后的娘子。你们不要肖想。”可是又怕把她吓跑。在她没想明白前，这事就压根儿不能提。 “她，我师父。”褚风拉着叶曦的手，对着厌离严肃道：“你来晚了，得叫我大师兄。” 厌离年纪不大，哪里知道这别扭家伙心里的弯弯绕绕，心想：师父就师父，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而且表情为什么那么得意？这个人族好奇怪，该不会失心疯吧？失心疯会传染吗…… 听说叶曦和褚风在找一口许愿井，厌离说自己能帮人实现愿望，他也有一口井。厌离身上的青凤璧里藏着一段梦境，这段梦境被固定成为一个可以容纳生灵的狭小空间，这个空间里就有一口井，也是他平日藏身的地方。这青凤璧原本是他爹给他的小玩具。 “小鬼头，你家大人呢？” “找不到我自己的身体我不回去。” 说起姜氏的事两相对比，厌离说自己几个月前才来，姜氏的事在他丢失rou身之前，所以绝不是他。厌离只是靠交易换取自己能继续存活，并不会平白无故折磨人让人惨死。 褚风并不信任这个小鬼头，将他所说记在心里，以待查证。若厌离所言为真，那么这小小集安镇平静的外表下，还有别的东西在作祟。 另一边苏长云带着苏莹上了山，苏莹说想看红叶漫山。他抱着她爬到屏山上的红叶亭，正如他们所想，红叶漫山的景象还未到时候。 苏莹没有露出遗憾的表情，拉着苏长云一起坐下来。 石栏秋凉，苏长云抱着妻子坐在自己腿上。苏莹面朝着那原本该是红叶的地方看了许久。 “长云，我怕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我死之后，大哥他们一定会欺负你，二哥虽然为你说话，可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说着苏莹抓着苏长云的衣襟鼻子一酸。 “我们可以和离，我有些私藏的积蓄，你都拿去吧，找个好姑娘……” “莹娘，我已经死了。你早或许就察觉。”苏长云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她的手指：“所以你说的这些已经不可能了。” “是吗……”苏莹笑了笑：“是我犯傻了。那我死以后你能不能陪我一起？我怕死后没有你太孤单。你要是觉得我自私，不愿意，也可以在这人间多留一会儿……” 苏莹抚摸着苏长云的脸：“做苏家赘婿苦了你了……有机会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也未尝不好。你以前写文章很好，一定有未尽的心愿。不像我，生在苏家，奈何疾病缠身，最后也只能死在苏家……” “云郎，我和鬼神做了交易，用我三年的寿命换你回来。和你在一起这半年我很开心，不要浪费我用寿命换来的礼物……一直以来我也没给过你什么，一直在让你照顾。很辛苦吧，你可以解脱了……” 说着，苏莹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疲惫而在他怀里睡着。 “难怪我死后迟迟无法归去。此后留在这人世，都只为你一人……”苏长云听着她的话，将她抱紧在怀里：“不，是我要谢谢你。你是上天对我诸多磨难中，唯一的善意。没有你，长云早就是虽生犹死的行尸走rou。” “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找到是谁和你交易，拿回你的寿命。如果他不给，我就杀了他……”苏长云温柔亲吻妻子的发顶，语声却透着坚决。 苏莹梦见了漫山红叶，那个她再也看不到的秋天。她在这红叶中走着，没有病痛的丑陋。红叶飘飘落在她掌心，苏长云就在前面等着她，对着她笑。她知道他们即将开始一场旅行，看遍她未曾看过的风景。 虽然知道是梦境，苏莹依然喜极而泣。 此生已飘零，愿待来生缘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