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暮林的守墓者
暮林，距离大迟海1170亿光年，濒临宇宙下游的离子海。 这是一颗白矮星。 小明从传真机里出来时，四周漆黑一片，浑身都被压住，好像是埋在沙土中了。他奋力拨开身上的尘粒，从沙土中钻了出来。 没有蓝天，也没有白云，没有海洋，也没有河流，没有植被，也没有大气层，甚至感受不到一点点光和温度。这里只剩下一颗灰蒙蒙的星球表面，停在寂静无声的宇宙空间中。 “覆盖了这么厚的星际尘埃，”波波夫也从沙堆里钻出来，“这台传真机可有多久没用了。” “看，在那里，”率先出来的小明指着不远处的星球表面，“好像有什么。” 波波夫飞了过去，小明跟在后面。 有一些白色的方尖从尘土中露出头来，有高有矮，一个穹顶从星球表面裸露出来，明显是非自然形成的建筑物。 波波夫和小明停在穹顶上，这颗星球灰暗平坦，这里是附近的制高点。 “看来这颗星球表面，并没有生命的迹象。”波波夫说道。 “会不会在地底或者内核，”小明说，“我们要不到下面去找找看。” “白矮星的密度非常大，从这颗星星的光谱分析，它的星核温度很低，几乎已全部冷却，”波波夫打开信息素探测仪，“它应该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很久……等一等，这个穹顶就有生命迹象。” 穹顶如花瓣般四散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灵。 精灵动了。 一串闪烁的电子流流过精灵的身躯，她坐起身来扇动动翅膀，往上飞来。 她的四扇翅膀在背后分成左右两翼，如同蜻蜓一般，然而翅膀扇动了没几下，就破折断裂了，她飞起没多高，又从半空中跌落下去，仍旧坐在了原处。 波波夫和小明飞了下去。 她的翅膀已经残破腐朽，一经扇动就支离破碎，她的躯体也残缺不全，有几只节肢簌簌地掉落下来，再看她那张面容，又黑又瘦，脸上布满了皱纹。 一串荧光闪动，如电流般环**灵的周身和羽翼，她的翅膀和躯干竟然开始织补修复，翅膀薄而透明，节肢油光发亮。她又扇动着翅膀飞起来，飞到半空，然后徐徐地降落下来，停在小明的面前。 这回小明看到的是婴儿般娇嫩的皮肤，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 “唉——”大眼睛叹了一口气，“暮林很久没有探访者了，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我是集者波波夫，这位是小明，”波波夫介绍道。 “你们好，我是暮林的看守者，名唤海的歌儿，”大眼睛展开左下翼弯转过来，似乎是一个礼节性的动作。 “海的歌儿，”小明念道，“好特别的名字，你的诞生地一定有一片大海。” “这里就是我的家乡。”海的歌儿说道。 “那这颗星球上，原本有一片美丽的海洋吧。”小明想象着布满星际尘埃的白矮星上，出现一个蓝色海洋的情景。 “不，你们现在踏足的是一颗恒星，”海的歌儿说道，“他曾经有两颗环绕的行星，我出生在其中一颗行星上，那里常年覆盖着美丽的花海。” “那颗行星呢？”波波夫问道。 “恒星的外核燃烧殆尽后，在红巨星时代吞没了那两颗行星，”海的歌儿说道，“现在他成为了白矮星。” “红巨星时期到白矮星，”波波夫惊诧道，“那你活了多久呀？” “几千万个纪元吧，”海的歌儿望向打开的穹顶，“那两颗美丽的行星，一颗叫执造，一颗叫沙织，那可是宇宙里最古老的行星。” 小明随着大眼睛望向白矮星外的虚空，那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执造和沙织，那不是米利都远古的神话中的两位天神么？”波波夫问道。 “是的，在米利都的传说中，他们俩创造了宇宙的生命，”爱的歌说道，“而暮林，就是他们最初创造生命的地方。” “海的歌儿，”小明问道，“现在这个星球上除了你，应该还有别的生命存在吧。” “不多了，”海的歌儿收回目光，“你们是来找谁？” “我们从宇宙上游带来一个信息，”波波夫说道，“是给青岑子的。” “找青岑子，那是丹丘生传来的消息吧？”海的歌儿问道。 “是呀，”小明问道，“你认识他们俩？” “当然，暮林还活着的每一个生命我都认识，”海的歌儿说道，“不过剩下的也没几个了。” “那青岑子在哪里，带我们去吧。”波波夫说道。 风来了。 穹顶上四散张开的叶片转动起来，宛如一把巨大的风扇，星球地表的浮尘被卷动起来。 “跟我来吧。”海的歌儿说着。 厚厚的星际垃圾被吹向空中，白矮星的原始地表裸露出来，那是灰白色的岩壳，还有几座耸立着的方尖碑。方尖碑的高低大小参差不齐，上面还雕刻了复杂神秘的图案和花纹。 “她就在里面。”海的歌儿在一座青白色的方尖碑前停了下来，用前肢拨动方尖碑上的开关，地下的岩壳慢慢开启，升上了一个黑色的方匣。 方匣打开，里面躺着一截枯枝。 “这就是青岑子，她已经死了？”小明问。 “不，死者就不会有墓碑。”海的歌儿轻轻地触摸枯枝，荧光闪烁的电流游走在枯枝表面，生出一圈新的树皮，枝间萌出嫩叶，几朵玫青色的花蕾挂在枝头。 “青岑子。”海的歌儿呼唤道。 新树伸展枝桠，树叶沙沙作响，电流围着枝叶游走了一圈，盘旋扭转，竟生成了一枝秀丽的藤蔓。 “这里的墓碑剩下不多了。”青岑子扭转枝头，朝海的歌儿靠近下来。 “还有六七个。”海的歌儿说道。 “你也快熬出头了，”青岑子说道，“这回把我唤醒的是丹丘生吗？” “但愿吧，”海的歌儿说着往穹顶处飞起，“是这两位把你唤醒的，我们到养老院里谈吧。” “这里就是你们说的养老院？”波波夫落坐在穹顶中。 “是的，以前这里规模可大了，”青岑子说，“最后一批暮林的老者全都聚集在这里，庇护所连绵成一座城市，但现在只剩这一座穹顶了。” 海的歌儿关闭了穹顶上的大风扇，收拢翅膀坐了下来：“青岑子，你在沉睡中宇宙又过去了20个纪元，好了，来访者们，该你们说了。” 波波夫和小明互望了一眼。 “说吧，既然丹丘生没有回来，他是不是出意外了，该不会是死了吧？”青岑子问。 波波夫调出丹丘生临终前的景象：“他临终前让我们传个口信给你，叫你不用再等了。” “丹丘生，你还记得我吗？”影像中的偃师问道。 枯枝摇摇晃晃，在地面上挺立起来，发出沙哑的声音：“好一场大梦。” “丹丘生，你呆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偃师说道，“要把你清理掉了。” “我在这口透明缸里，已经待了多久了？”丹丘生问道。 “按我们牧星盟的历法，已经快有十二个纪元了。”偃师说道。 “我在这宇宙中活了几万纪，”丹丘生伸个懒腰，枝头簇簇发出声响，“没想到丹丘生竟是这样的死法，却也不错。” “还有什么遗言吗？”偃师问道。 “这缸里，虽然浑浑噩噩，倒也快乐，”丹丘生环视在场的众生，“若是谁路过暮林，帮我传个口信给青岑子，让她不用再等了。” 偃师朝丹丘生笑了笑，一挥手，顶部降下来一枚巨大的针锥，直扎进丹丘生的树干中，将他一剖为二。 针锥扎进丹丘生的时候，只见青岑子全身也一阵颤抖。影像关闭，青岑子枝蔓上刚萌生的绿叶己焦黄了一半。 “不用再等了，不用再等了，”青岑子痴痴地念道，突然枝桠乱颤，枯叶残花簌簌而落，“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的，却叫我不用再等。” 只见她花容失色，身子东歪西摇，一地落英缤纷。 穹顶之上，方才被吹到半空中的尘埃，开始有一些慢慢地回落下来，将暮林的地表笼罩起来。 波波夫和小明见此情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青岑子，死亡本就很难如愿，丹丘生既然已逝，也算是他找到了归宿，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海的歌儿问道。 “爱丽诗，都怪那个爱丽诗，”青岑子恨恨地说道，“原本二十个纪元前，我俩就已好好的葬身在离子之海，我要找她去！” “你要去找爱丽诗了？”海的歌儿问道。 “我要去，”青岑子望着小明诸众，“你们三位愿意跟我一起去吗，帮我做个最后的见证。” “是去离子海吗，”波波夫问道，“那个宇宙河流的尽头？” “不错，”青岑子说道，“就是宇宙的尽头。” “好，我们也正想去看一看。”波波夫和小明点了点头。 “我走之后，请把我和丹丘生的墓碑都毁去了。”青岑子对海的歌儿说。 “好的，不用cao心这些，”海的歌儿飞翔起来，轻轻停到青岑子的枝头，俯下身去嗅了嗅残存的一朵花蕾，“永别了。” “也祝你早日永别。”青岑子残存的那朵花蕾微微绽开，枝头开出一个小花骨朵儿，像是和海的歌儿打了个照面。 半空中那些较大的尘埃颗粒，受到白矮星重力的影响，开始向地表坠落下来，击打在穹顶上，发出霹雳帕罗的声响。 “为什么不索性把这些尘埃都清除掉？”小明问道，“每次吹上去又落下来，岂不麻烦。” “这些，是千万纪以来，暮林亡者们的残骸，”海的歌儿说道，“年深日久，风化成的齑粉。” 霹雳帕罗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白矮星的表面又重新覆满了厚厚的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