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话 远行
当他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张女子的脸庞，一袭长发迎风吹拂，四散开来。 云生轻轻摆动脖颈，方才注意到自己枕在若仙的双膝处，从这般看去又是另一番风景，他至今说不出若仙姐的那副容颜，美的只存于他眼中。不知是他尚未清醒出现错觉，还是他太过思念云姨，朦胧中只觉若仙姐与云姨竟是如此相似。 好似感受到双膝传来的动静，一双秀眸缓缓睁开与云生四目相对…… “你可以挪一挪窝吗？我身子有点不适。”率先打破平静是若仙，不知为何她双颊带赤，刚刚醒转的秀眸还带有惺忪睡意。 云生赶忙支起身，却只见若仙轻揉着双膝，那身素白衣裙已经有了褶皱。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 “我这是睡了几时？”说着抬头望向空中，却只见暮色苍茫，已过黄昏。 “不多，也就半日时光。”若仙回道。 “若仙姐为我这般久坐一定很耗费心神吧？” “无妨，小事。” “我来帮你松下肩。”话音刚落，便伸出双手，欲为其解乏。 只不过一道金光闪过，打断了某人… “小滑头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会揩油啦！你小子以前不会是个街溜子吧，不是讣爷在这，丫头还真得被你摸上了。”一只鸡驻立在若仙肩头，正批判着云生的“罪行”。 “你这是哪的话，若仙姐为我足足枕了半日，我心生愧疚，不忍看到若仙姐如此劳累，才想着帮若仙姐松松肩，揉揉腿，你莫要污蔑我！”云生义正言辞，一脸大义凛然。 “丫头的身子会那么娇贵，需要你为她解乏？臭小子，之前那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现在还敢再犯！找打！” 讣闻说着直接跳在云生脸上，对其疯狂扑打啄击，云生也不甘示弱，挣扎回应道“别忘了，你丫也瞅了，大家都一样。” “我去你丫的，谁跟你一样，本大爷那叫欣赏。” 一旁的若仙也如云生当初一般，静静看着眼前一人一鸡的嬉戏打闹，未曾出言制止。 她一双秀眸清如水珠，却也难掩疲倦之意，等到双方精力耗尽，方才开口道“无事，我便回去了。” 回哪？ 自然是独属于她的白莲花苞，云生明白如果这月谷是她的家，那花苞便是若仙姐的闺房。 只见若仙轻踮脚尖，离地而起，居于花苞之中，随即雪白如玉的花瓣纷纷合拢，如少女的闺房关闭了门户。 望着已经离去的若仙，云生背靠老树，席地坐下，整个人又陷入沉思中，丝毫不理睬身旁的袖珍鸡。 丰都十二那番话到底是何意思？他为何轻易就放过自己和若仙，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依丰都十二当时的话语，这样东西就在自己身上，那他为何不夺去？ 昨夜发生的事，若仙仿佛从未记得，未曾追问云生事后的经过，但想来以她的修为早已感知到四周屏障的消散。 云生自己不说，若仙便不会过问。 在这点上两人有种独特的默契，云生心中也充满了许多雾霭，却从未寻求过若仙为其拨开云雾，不是因为若仙失去记忆，无可告知。恰恰相反，他担心在自己的追问下，深受刺激的若仙重新拾回记忆，到那时她还会是现在的若仙姐吗？ 云生是有私心的，他害怕，他怕会有那一天，所以他要杜绝这种方法，另寻他路。 而讣闻无疑是最好的切入口。 “小子你别故作深沉啊！咋嘞，丫头不在了跟我就聊不上两句话了呗，你这也忒见色忘义了，还能不能有点羞恶之心。” “那还不是你坏我好事。”云生心中腹诽，脸上却维持着笑容。 “哪能啊，我冷落了谁也不会凉了咋讣大爷的心啊！我方才不过是回想起一件小事，您老与若仙姐相识多年，那您定知晓若仙姐的前尘往事，跟我说说呗？” 谁知讣闻脸上却出现了极为人性化的一幕，双眼紧盯着云生怔怔说道“谁跟你说的我与丫头相识多年？我俩从相识到如今不过短短数日罢了。” “跟你比也多不到哪去。” 云生：“……” “相识数日你俩表现得跟十几年挚友一般？” “不行吗？”讣闻觉得云生太过少见多怪了。 要知道虽然它与若仙相识不长，但双方早已是共生一体。 “数月以前，我为躲避你们人域的追捕，来到了这月谷，那时的月谷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除了这棵老树，和这口泉池便再无突兀。” “四周还有阻挡他人的屏障，于我而言这里是天然的庇护所，毕竟对于异兽来说，世间少有能困住我们的结界，直到前些日子‘某人’的到来搅乱了这里的一切！”说到着，讣闻在云生头顶忍不住的啄击，好似不满云生打破了它在这里的平静日子。 “要知道我与丫头那可谓是一面如旧，相逢恨晚，那日看到她从花苞中浮现身姿，我便知晓她是与我既定的宿主。” “噗嗤。” “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继续。” 讣闻如果能看到云生正脸便会发现，他在极力的阻止自己发笑。 云生年岁尚小，世间冷暖却已尝尽半数，或许这世间存在一面如旧，但这话从讣闻嘴里说出来，却是让他深感怀疑，暗感好笑。 “丫头身上有一股让我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感，不同于你，或者应该说不同于你们人。” 云生倒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讣闻是异兽对人没有多少好感，按照讣闻所说人域绝大部分的世修仙者都是想捕获它，强行与其共生，榨取它的价值。 念及于此云生也没有细听的心思，毕竟讣闻也并不了解若仙的过往。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小子是咋活下来的？那小娃娃没对你下手？不应该啊！你不会是屈身于他了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轨之事？” 云生脸色铁青，伸手将讣闻放在地上，自个朝泉池走去了。 “唉，小子，你咋了，别把你讣爷甩在这，再回来唠嗑唠嗑啊！” 云生却并不理会，只是心里回想起丰都十二的所作所为，“不轨之事？或许也算吧…”但这等羞耻之事绝不能与旁人道也。 暮去朝来，又过半旬。 老树下有两堆书山，云生躺卧在旁，以书作枕，跷起一脚，手举一卷由绢帛所制的舆图。 这些天来云生白日里聆听若仙教诲，观书识字，晚间便会熬炼筋骨，温养道胎。 唯独午后这段时间是他安闲自得的时光，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莫过于此。 云生识字很快，短短数日便认得三百来字，若仙却不走寻常路，在他初识文字之时就开始教其经文义理，让他观摩诗词文章。每每只是提取其中短短几句加以教导，却是让云生欲哭无泪，在他眼中这些字都是刚识得不久连在一起却好似又换了模子，反复琢磨也难以理解，索性弃之不管。 反而这副绘制着荒土山川地貌的舆图却是让他大感兴趣，正巧闲来无事，于是拿出来细细品鉴。 单看荒土一地并未有何出众之色，云生再次拿出人域舆图，来回打量，终于看出端倪。 整个荒土处在人域南端呈现为一颗齿牙形状，牢牢的钉在人域的版图上，疆土之广当属人域之最。 摸清了荒土的地段所属云生再反过去细看山脉、河流、都城的具体分布，这份舆图上还标识着数十座名山，其中一座让他眼前一亮，赫然便是先前乌祎所述的南岐山。 名山大泽常年灵气环绕也难怪会有群仙聚首，云生依照南岐山向四周延伸查看月谷所在，不出意外并无标识，月谷地段偏僻，并不起眼。也让云生松了一口气，他并不希望有人来到此地，扰乱他和若仙的生活。 至于像梧桐镇这种荒凉小镇更不会有人问津，反倒是窑都的出现让云生心中一紧，若是有人发现梧桐镇的惨案，会不会以此引来世修仙者探寻到月谷。 一旦被其发现，这满地灵株妙药，以及这处泉池宝地肯定会是争夺的目标，而月谷或许会被殃及池鱼毁于一旦。 空有忧患，却无实力只是自寻烦恼，云生很快就抛之脑后，重新观测，没有月谷和梧桐镇以做参考，而窑都周遭也再无毗邻的都城，云生并不知晓自身位于何处，但想来那乌祎常年往返于两地，两者相距应当不远。 只要沿着商道，便能找到窑都！ 他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想这些有何用处，有这闲工夫他还不如再去观摩观摩《芙蓉册》要知道那香艳的画面至今还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想到这他又在书堆中不停翻找，边找边嘀咕“若仙姐为何会有这种图册呢？也不知道她从哪弄来那么多史书典籍，奇闻秘史！” 这一观摩便又是个把时辰…… 日落西沉，云生也收起了册子，准备开始打熬筋骨，他褪去外袍显露上身，只见胸腹平坦没有紧实的rou感，简单来看并未有成年男子的壮硕，或许是儿时常常饿肚子，导致现在看起来没有荒土年轻人应该有的身强体壮。 荒土地广人稀，山林遍布恶兽，条件艰苦常被其他地域的人称作小兽土，好似为了适应恶劣的生存地段，这里的凡人具是孔武有力，身材魁梧。 云生饮下一口泉池水，朝荒碑走去，这些日子以来他发现这块荒废的石碑暗藏玄机，本身奇硬无比，不管他使出多少力道轰在石碑上都会如一滩死水泛不起丝毫涟漪，正巧适合他打磨筋骨。 身躯不断与荒碑碰撞，拳头击打在上，指骨应声断裂，双腿续上猛踹两侧，一阵发痛，连续数下腿骨也跟着折了。 不消片刻云生便大汗淋漓，四肢乏力，青筋显露，皮肤红肿。 这是对身心的摧残，但云生却面露喜色，“双腿已能撑住四下，手指还是太过脆弱，灵巧易折，还得熬打！” 若仙并未记得修行之法，只是将大致方式传授云生，让其心平气和，借助药株灵气温养道胎即可不必过于强求。 谁知云生一顿瞎琢磨，借助泉池水强大的疗伤效用，反复捶打自身筋骨，身躯不断破败又重塑，在其重塑的过程中，血rou愈加凝实，断骨重组后变得坚硬厚实，远超以往。 当他饮下泉池水时，自身受到的伤痛便会得到舒缓，他方才用这烈火烹油的法子，以期快速增进实力。 初时这般痛不堪忍，现如今倒还稍能忍受。 半个时辰后，云生浸泡在冰凉的泉池，舒缓身心，四周仙药摇曳生姿，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佳人已至身旁。 “过犹不及！你这般熬打筋骨，只会适得其反，让你本就残破的躯体雪上加霜。” “可是我本就剩不了多少日子了，不是吗？若仙姐！” 若仙娥眉微蹙，虽然云生所言其实，但她并不愿看到云生过度透支身体。没有异兽与其共生，云生这副身躯离崩解不过只有数年光阴。 “那要陪我走完十地，看尽流云暮雪，尝遍世间百味也不做数了？” “才不会，只要若仙姐想去，便是现在启程，那也未尝不可。” 若仙眉眼带笑，轻声说道“那还不快起来收拾收拾，今晚便启程。” 闻听此言反倒是云生当场一愣，这么雷厉风行？我只是说说啊！ 哪知若仙抬手一挥，周遭半数灵草仙药已然消失不见，秋泉池水临近枯竭，吓的云生赶忙拿起身旁的衣物遮掩下身。他朝老树望去，哪还有什么书山？只剩满地枯黄的落叶。 反应过来云生也不墨迹，他也没啥可收拾的，要知道他全部身当除了短匕就只剩他自己，连身上这件袍子都是穿的若仙的…… 若仙双手在老树身上摩挲着，好似在对友人告别，此时讣闻显露身影，安慰道“别怕丫头，不过是出趟远门，又不是不回来了。” 若仙并未答话，只是静静的环顾四周，打量着自己居住多时的小家。 龙首树冠处一朵白莲花含苞待放，她曾在内居住多时，背面是缠绕在老树上由云生所制的秋千，老树旁泉池在侧四周还余有半数的药草，不远处是已经长满青苔的荒碑。 “嘀嗒——嘀嗒——淅淅沥沥。” 天上不知何时落下雨滴，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秋雨绵绵，像是要冲刷她对这儿的不舍。 这一走不知何时方能归？ 不知怎的她莫名笑了，笑的并不好看，轻掩唇齿双肩止不住的颤抖，只是一双眼眸盯着眼前的云生。 香肩上的讣闻不明所以，云生却是看的有些痴了，这些日子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若仙笑的这般…嗯…若是用书上的话说这叫“展颜一笑”？ …… 月谷顶端，雨夜中一个身负石碑的伤弱少年，一只玲珑袖珍鸡，一位失去记忆的青葱少女，开始朝着远方的窑都进发。 此去，远山青翠，雨意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