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亡小镇的终结者们

    很可惜，海因里希的攻击由于一时的松懈错过了最佳时机，威力只发挥了不到半成。

    上扬的巨剑成功地将铁锈骑士高高挑起，但抛物线的角度不对，跟在后面的真正杀招没能跟上——将半空中的敌人用巨剑狠狠劈落，连同地面一同击碎。

    “呜——”

    海因里希背上的伤员因为他剧烈的动作，伤口又渗出了血。但他并不打算因此放轻手脚。在他看来，速战速决是对伤员最好的照顾。海因里希双手拽着巨剑，快步向着仰面摔倒在地的铁锈骑士冲去。

    “呜……不想……死……”

    海因里希在离铁锈骑士还剩一步之遥的地方，高高抬起了右腿，腰身扭转，借助全身的力量将巨剑旋转着举过头顶，接着猛地向前踏出最后一步，巨剑带着低沉的破风声向着铁锈骑士砸落。

    “别杀……别……”

    铁锈骑士颤抖着左手将长剑挡在面前。海因里希看到它脸上抖动的肌rou，嘴角露出了冷笑。在他无坚不摧的巨剑面前，铁锈骑士手里的长剑与柳枝没有任何区别。

    噌。

    巨剑与长剑相碰，滑过长剑的剑身，砊地一声落在了铁锈骑士的身侧。

    碎骨骑士没有劈碎铁锈骑士和它的长剑，只劈碎了地上的一些石块。海因里希的脑里当然被惊讶和疑问填满了，但他随即决定相信这是因为自己背负着伤员，使他没能正确发力。

    铁锈骑士光靠双脚就敏捷地站起身，背对着海因里希，慌慌张张地想要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海因里希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抄起巨剑向前横劈，铁锈骑士突然脚下不稳，整个身子向前倾倒，拿着长剑的手向后抬了起来。

    噌。

    巨剑再一次碰上了长剑。这一次，连海因里希自己都被铁锈骑士的这一挡给搞得站立不稳，脚步随着偏移了的巨剑迈动。

    铁锈骑士脚下一转，窜到了海因里希的身后，长剑干脆利落地刺向了他。

    “死……你……”

    长剑穿过伤员的后背，停在了海因里希的铠甲表面。它打一开始就先瞄准了无力还手的伤员。

    长剑的剑身上，浮现出了一道短小的紫红色流光。

    铁锈骑士的脸上换回了狰狞的笑容，它抽出长剑，慌里慌张地跑离了海因里希。它手里的长剑，并没有染上一滴血迹。

    要不是海因里希感受到了背上伤员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整个人垂软了下来，他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海因里希解下身上的布带，同伴的尸体软绵绵地掉落在了地上。

    海因里希无法原谅自己。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大意松懈了两次，并因此赔上了年轻同伴的性命。他带着愧疚，侧身看了同伴最后一眼。同伴的身体变得又干又瘦，只比白骨多了一层皮。海因里希没有心思去想那该死的东西对他的同伴做了什么。

    他不再小看铁锈骑士，它很厉害，很狡猾。他以拉鲁斯王国骑士军团副团长之名起誓，一定要亲手收拾掉它。

    海因里希不再盲目试图招招毙命，他试探性地舞着巨剑。虽说只用上了五成力气，但这依旧不是普通人拿着普通武器就可以招架的。果然，所有的攻击都被铁锈骑士看似无心的动作卸去了。

    它的嘴里依旧不停念叨着：“不想死……别……”

    几轮试探下来，海因里希发现，铁锈骑士从不主动进攻，它往往是在受到某次攻击后，顺势进行反击。他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但他还有其他事情需要确认。

    海因里希继续降低攻击的力度，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了铁锈骑士脚下的动作。当他断定铁锈骑士下一步就会发动反击，海因里希试着在它的攻击路线上轻轻出了一剑。

    叮。

    两剑相撞，铁锈骑士后退了一步。

    攻击没有被卸去。海因里希确信他赢了。

    他继续小心翼翼地佯攻，终于等来了铁锈骑士的又一次反击——成败在此一举。

    没有任何花招，只是将全身力气凝聚于巨剑，倾泻而出，硬碰硬的一剑。

    崩岩巨剑。

    长剑爆碎，铠甲碎裂，向后飞出数米的铁锈骑士犹如一滩烂泥铺在了地上。

    “别……不想……死……”

    这还不足以杀死它。海因里希谨慎地靠近，用剑尖挑动，确信它再也无法行动后，转身奔赴另一个战场。

    另一处，血液顺着吓破胆了的倒霉骑士从肩膀斜穿至腹部的整齐切口渗出，流到了地上。它将手里的短刀掷出，插进了倒霉骑士的后脑，倒霉骑士算不上高大的身体被扭曲着吸入了刀身上流动着的紫光。之后短刀并没有掉落在地，径直飘回了它的手里。

    希塞尔和另一名骑士从地上爬起。自奉命迎战海尔斯王国以来，他们亲眼目睹了不少怪象，但仍旧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吓得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他们拔腿就跑，拐进了一条小巷，却不走运地发现里面是死胡同。

    “坏……人……杀……”

    它不紧不慢地挥舞着手里的短刀。两人虽然看不见它的动作，但地面上无声出现的道道裂缝却生动地向他们展示了小巷外正发生着的事。

    希塞尔心知他们两人绝对不是它的对手，他们能做到的，除了逃跑，就是撑到副团长赶来。两张充满恐惧的脸互相张望着。

    犹豫再三之后，希塞尔悄悄靠近路边。他探出了半只眼睛，偷偷观察着。

    它正在靠近，越来越近，近到了希塞尔可以看清它身上的裙子的程度。裙子破破烂烂，满是洞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款式。

    这样下去，两个人都难逃一死。希塞尔心里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够保证其中一个人活下来逃出去。他当然希望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希塞尔转头看向同伴，无力反抗的恐惧已经使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无意识地前后摆动着身体，双手不停重复着握拳的动作。

    他没办法对同伴说出“送死你去，我来活着”这种话，对任何人都说不出口。希塞尔凑近同伴的耳边，轻声但坚定地说：“告诉我父亲，我没丢他的脸。我冲出去后，你趁机离开！”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干涩难听，但他没有时间重新说一遍了。

    希塞尔抢在它快要来到巷口之前，快速冲了出去，手里的长剑向着它的脖子砍去。希塞尔当然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如此轻易地解决掉它，一切都只是为了吸引它的注意，为同伴争取逃跑的时间。希塞尔突然低下身，从它的身边翻滚而过。顺势站起身后，他一边绕着S形跑动，一边喊道：“来啊！来砍我啊！”

    但它却把目光投向了过早跑了出来的另一名骑士。

    “杀……杀光……”

    跑动中的希塞尔侧头看了一眼后方，停了下来。

    举刀，挥动，投掷。

    一气呵成，如法炮制。

    两人中活下来的居然是希塞尔。

    它转过身，面向愣在原地的希塞尔走去。

    完了，希塞尔心想，以为能够二选一的自己太天真了。

    那种并不是第一次的古怪感觉再次涌上了希塞尔的心头。独自面对它，面对它带来的死亡威胁，他似乎早就经历过。

    希塞尔的内心突然变得敞亮了——这是他的身世。

    这一次，他不打算逃跑了。他要正面面对它，做一个了结。他不再是死亡小镇的幸存者，他将是死亡小镇的终结者。

    不辱骑士之名，不辱父亲之名。

    希塞尔跑向它，双眼丝毫不离它拿着短刀的右手。好在它挥动短刀的速度非常缓慢，仔细灵活一点的话并不是躲避不开。它连挥几下都没有击中希塞尔，希塞尔已经来到了它的跟前，一剑刺穿了它的腹部。

    它顿了一顿，突然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张口咬向希塞尔。希塞尔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手里长剑拔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希塞尔侧开身子，总算是没被它给咬到。

    “坏人……”

    它用另一只手捏住了希塞尔的脖子，轻松地将希塞尔扳倒在了地上。希塞尔握着剑的手松开了。

    它腹部插着长剑，跨坐在希塞尔的身上，左手掐着他的脖子，右手举起了短刀。

    希塞尔的双手紧紧捏住它的左手，挣扎着想要将它甩开，但它干瘦的身体却像一块大石头一样，稳稳当当。

    “不……不行……”

    它的右手没有挥下。

    “杀……不行……杀光……”

    它的右手前后摇摆着，不知道是什么使它产生了犹豫。刀身上的流光突然变的绚丽夺目，它终于下了决心。

    “……原谅……”

    短刀挥下，希塞尔闭目等死。

    “呵啊！”

    一阵厚重的劲风刮过希塞尔的脸，海因里希赶到。巨剑挥处，它被拦腰斩断，上半身在空中转了个圈，摔落在了地上。

    海因里希又是一剑，砸下了它的右手，一脚将断手踢向远处。他将希塞尔身上剩下的半截身体随手扔开，一把将希塞尔拉了起来。海因里希单手抱住了惊魂未定的希塞尔，狠狠地揉着他的后脑勺。

    希塞尔深褐色的头发愈加凌乱，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不少血气。

    “能走吗？”

    希塞尔死里逃生，感激地点了点头。海因里希扯着希塞尔的胳膊，快步转身离去。

    不听使唤的脚好不容易跟上海因里希的步伐，希塞尔身旁的海因里希突然分成了两半。

    巨剑轰然倒地。

    希塞尔僵硬地回过头，发现它的上半身扑倒在地，左手握着被砍断的右手。

    最终还是没人能够回到王宫。希塞尔失去了反抗的念头。

    它举起了左手。

    希塞尔的耳边响起了父亲的话：“作为一名骑士，死于战斗并非耻辱。耻辱的是在他死前没能看清敌人的样貌。”

    希塞尔从腰间拿下油灯，扭松了开关。

    来吧，好运，至少让这盏油灯可以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