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赋予死亡之名的东西

    “我们不该停下的，不该停的……”

    扶着伤员的一名骑士双脚开始打颤，肩上的重量突然压得他喘不过气。

    “把伤员绑在我背上，”海因里希的语气里透露出了焦急，“快！”

    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自信。相反，他相当自信。只要海尔斯王国骑士军团团长雅各布不在，就算魔物大军悉数追到这里，他也能全身而退。显然雅各布还没有追来。

    只是，敌在暗，我在明。

    他们对将要面对的东西一无所知。不但躲在暗处，那东西还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地解决两名骑士加一匹马，连尸体都不留下，即使强如海因里希，也不会盲目的觉得自己可以轻松应对。

    况且，海因里希的身边还有年轻的骑士需要照应。

    希塞尔跑回屋里，拿来床边多余的布带，与另一名骑士合力将伤员紧紧捆在了海因里希的背上。伤员躲避着其他人的目光，咬紧牙关忍受着伤口传来的痛楚，不愿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他觉得麻烦因他而起，即使进入这座小镇并非来自他的提议。

    “上路。”

    海因里希没有其他多余的话语。

    “不等等吗？没准只是——”

    “上路。不用等了。”

    除了海因里希，没人注意到门外变得潮湿了的地面，和划过门前的一道细长裂缝。

    “死了，他们都死了……”脚下发抖的骑士抱着头，胡乱揉搓着自己的脸，“我们也……呜、呜呜……”

    海因里希蛮横地捏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脸上扯了下来，硬生生地拖着他向前走。

    好在海因里希个子高大，他背上伤员的脚才不至于拖在地上。他最值得信赖的老伙伴——崩岩巨剑，则被他用另一只手单手倒拖着，在地面上滋滋地磨出了一道火花。

    已经没有必要隐藏行踪了。暗处的东西对他们的位置了如指掌。反倒是弄出点声响虚张声势，没准能让那东西明白自己并不好惹。

    走了一阵，海因里希甩开了手，让脚软的骑士自己跟着。这位就要被恐惧支配了的骑士迈着心不在焉的步子，倒也没有落下多少，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希塞尔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抱有一丝幻想——没准到了下一个拐角，消失了的骑士会牵着马匹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笑着说：“嘿，胆小鬼们，吓到了？谁让气氛实在太压抑了，我受不了。”然后这不合时宜的恶劣玩笑会在尊敬的副团长海因里希暴起的青筋下结束。崩断他们几根骨头是没得说的。

    尊敬的副团长停下了脚步。幻想破灭。

    前面的房子下面有东西。

    那东西坐着，像是在等他们。

    海因里希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它是什么。

    不够近，光线也太暗。

    没准那东西还没有注意到他们，海因里希心存侥幸，想着还有机会退回去绕开这里。可海因里希的眼睛总是无法放过一些非常细微的动作。那东西把头转向了他们。

    “呃……啊……”

    它在向他们问好。

    “怎、怎么了？副团——啊、啊，怪物，是怪物！追上来了……”

    顺着海因里希的目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那东西。

    “往回，找路绕过去。”

    自己一个人的话，海因里希有信心可以解决它。即使现在这样行动受到了限制，拖住一会儿也不在话下。不管怎么说，他都没有拿王国的未来去冒险的理由，因此，分开行动是最明智的。当然前提是，只有它。

    希塞尔跟着其他人往回走，他回过头，海因里希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团长——碧风骑士罗纳德。他的目光在海因里希背上的伤员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海因里希举起巨剑格挡在身前后，侧身回望，嘴里啧了一声。

    不是它，是它们。被夹击了。

    海因里希现在只能相信身后的小伙子们自己可以应付，他需要集中精神尽快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在希塞尔一行人面前并不算太远的地方，另一个影子正不慌不忙地接近他们。

    它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音，要不是它有规律地左右晃动，希塞尔甚至会怀疑它是飘在空中飞过来的。它走路的动作与战场上畸形扭曲的怪物完全不同，完全就是一副普通人类的样子。他们还没能从它身上感受到威胁，但出于警惕，他们都拔出了佩剑，战战兢兢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它继续向着他们走来，距离近到已经可以看清它的大概模样了。高高瘦瘦，长发杂乱，身穿长裙。它的右手手里握着一个短小却尖锐的东西。它又走近了两步，希塞尔看清楚了，是一把黑乎乎的短刀，或许因为生锈，刀身失去了原来该有的光泽。

    这把短小锈刀被它高高举起，闪着白色光点的紫红色流光开始在刀身上流动。希塞尔之外的两人都被这诡异的光给吸引住了，抬着头痴痴地望着。

    希塞尔对眼前的光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确信这不祥的光芒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但他没有时间去细想这其中的缘由。

    “趴下！”

    希塞尔飞身扑倒了一名同伴。而另外一名，在它挥动了手里的刀的霎那，被一道转瞬即逝的紫红色切面沿着胸腔斜穿而过。伴随着一阵蚊蝇飞舞般的轻风，地上多了一条细长的裂缝。

    与此同时，海因里希面对着的房子下面的东西也开始行动了。

    卡塔卡塔，嗒，嗒，嗒……

    很熟悉的声音。是铠甲相互碰撞，铁制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海因里希感到疑惑，莫非前面的是一个流浪骑士？或者是……

    与他猜想的都不一样。从房子的阴影里走出来的确实是一个骑士装扮的东西。它全身的铠甲破败不堪，布满锈迹，头盔被削去了一部分，只有一条左手孤零零地垂着。手里握着的长剑证明它还没有忘记战斗。

    与海尔斯王国的怪物不同，它们是属于这座小镇，为这座小镇赋予了死亡之名的另一种东西。

    海因里希侧过身子，将自己能把敌人的肋骨撞得粉碎的雄壮肩膀正对着它。他双手一正一反紧紧握住剑柄，巨剑剑身向下倾斜，剑尖正好架在地面，将自己的全身护在剑身之下。

    只要眼前的铁锈骑士继续靠近，走进他的狩猎范围，那不管它到底是什么，海因里希都会用他攻防一体的成名绝技一鼓作气将它拿下。

    海因里希躲在巨剑之下，仔细观察着它的行动。它一步一步地接近，低着头，看上去垂头丧气的，似乎不怎么有进攻的欲望。他感觉自己被小瞧了，虎视眈眈地计算着它的距离。

    还差三步……两步……等等，它是？

    铁锈骑士走进了海因里希的狩猎范围，借助巨剑剑身反射出的月光，他看清楚了它破败铠甲下的身体——有着正常人类般的rou体线条，皮肤看上去缺少生气，有些伤口上的血渍已干。

    更重要的是——

    “不想……死……放过……我……”

    它在说话。

    虽然很轻，很慢，但听上去确实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的一字一句使海因里希放松了戒心。

    他是个人。

    海因里希全身紧绷着的肌rou放松了，巨剑摆放的架势也有了偏离。海因里希打算先保持住距离，问他几句再做打算。

    突然，海因里希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撇见了巨剑剑身上倒映出的半张脸。

    没有眼白，被漆黑物体填满了的眼眶。

    铁锈骑士注意到了海因里希的反应，狰狞地咧开了嘴，咯咯笑道：“我……不死……你……死……”

    海因里希无暇思考，距离已经太近了。他仓惶地将巨剑前刺上扬，正是成名绝技“抛岩碎落”。

    它不是人，人不会笑得如此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