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六回 毁瓦当江充掘木偶,乱方寸刘据冲城门
江充带人涌入皇后宫中,一进院便闻到一股芳香。这椒房殿的墙壁是以椒粉和泥涂抹。这样一则使殿壁呈暖色,使殿内之人有温暖之感,二则使殿中因椒粉而香气袭人。只是这椒房殿因皇帝的少临而倍感冷清,常居此处的宫人对这香气早已无感。 鱼贯而入的一行人,为首的是江充,身后是韩说、章赣、苏文三人,后面还有太监、府兵百余人,绝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来到皇后宫中。见到皇后卫子夫正现在殿前,江充等人行礼不拜道:“见过皇后娘娘!” “罢了!”没等一行人话音落下,卫子夫一声凄厉的声音喊出,打断了其他人的问安,仿佛在宣示大汉皇后的尊严。苏文上前说道:“皇后娘娘,我等奉皇上之命,到宫中各处搜查巫蛊。” 卫子夫正色道:“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后!与皇上相濡以沫近四十年,本宫做皇后之时,你们这些狗奴才都还没有出生呢!如今轮得上你们到本宫殿中搜查不成!” “皇后娘娘不必动怒,我们也是奉旨办事。如今宫中各处都已经搜过了,除了各宫娘娘的住处,就连皇上临朝的大殿也已经搜过,现在就剩皇后娘娘和太zigong了。巧了,太子也在皇后娘娘宫中,一会儿臣等还要去太zigong中,万望皇后娘娘和太子配合,臣也好回甘泉宫给皇上回话!”江充道。 “江充,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你不要忘了这天下是我们刘家的天下。”刘据怒吼道。江充冷笑道:“太子这是哪里话。我们做臣子的,只是依着皇上的旨意办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子虽是皇上的儿子,但也不过是皇上的臣子而已,不听陛下的旨意,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 刘据气道:“母后,你听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罢了,让他们搜吧。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小的江充能兴出什么风浪!”卫子夫说完,豆大的雨滴纷纷从天上落下。转眼之间,大雨倾盆而下。“来人呐,伺候上!”苏文一声令下,二十个小太监将皇后、太子一行人围住,簇拥着请到椒房殿正殿之中。 雨虽越下越大,但是皇后宫中四周置廊道,地面铺了砖,廊道外为散水,北边还有明渠,水纷纷流出,没有在院内存下积水。 苏文在殿前指挥:“这二十个在殿前廊道、前院挖,那二十个在椒房殿中和皇后寝室挖,又二十个去内院巷道、厢房挖,还二十个爬上殿去,在瓦当下面搜查。”一时之间皇后宫里四处开挖,如同工地一般。 忽然有一人喊道:“这里发现了木偶!”众人闻声前去,乃是在椒房殿东边的一口水井处,有人挖出了木偶。此井三十多尺,为皇后宫中日常用水之井,井壁上部为券砖,下部以陶井圈砌置。只见兵士撬开了井台铺着的方砖,井的四周挖了好几道沟壑,其中一道沟里散落着几个桐木人,在泥水里泡着。江充道:“取出来,收好!” 在此之后,陆续有人喊叫,说在内院的巷道、厢房中发现了木偶,江充大喜,对发现者许功封赏。在房顶上的一班人听得真切,懊恼自己没有发现木偶,因雨天脚滑,心急之下不时有人跌落下来,落在泥泞之中,传来声声惨叫。拆开的筒瓦、板瓦、素面圆瓦当、云纹瓦当也散落一地,刻着“长生无极”、“长乐未央”文字的瓦当也裂成了碎片。不一会儿,大殿之中便漏起了水。 寝殿之中乱作一团,兵士们如抄家一般四处挖掘,皇后的床板都被掀开,各种珍宝器具散落一地。卫子夫气得浑身发抖,却不言一声。 “收队!”江充一声令下,“少时即往太zigong中,请太子移驾。”不由得刘据挣扎,一行人簇拥着他,大雨之中前往太zigong。卫子夫背对着人群,一阵闪电划过,脸上流出两行泪水。 太zigong中也是一阵抄家式的挖掘,同样也是在各处挖出了木偶,上面写的尽是刘彻的名字、生辰以及诅咒的话语。江充等人得意异常,道:“挖出这么多的木偶,太zigong中的数量恐怕比各宫的总和还要多了。你就这么恨皇上吗,就这么盼着皇上死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得登上皇位吗?”太子明知被冤枉,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铁青却也百口莫辩。 “太子爷,皇上对你这么好,你为何要诅咒他啊?你宫中这两百多的宫女,都是皇上赏赐与你的,当初是我奉皇上之命将她们送与太子,如今这些粉面宫娥边要交廷尉下狱了。可惜了,可惜了!”苏文幸灾乐祸地拍手说道。 “苏文jian贼!这两百宫女本就不是我宫里的人,你要带就带走好了!若不是你在父皇面前进搬弄是非,说我在母后宫中与宫人作乐,父皇怎会把她们送过来?你这个小人一向挑拨离间,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刘据怒道。苏文“哼”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如今证据确凿,不由得你分辨了,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这么大的案子,恐怕得要皇上亲自定夺了。来人呐,把这些木偶带走,我要亲自护送到皇上面前!”江充道。此时苏文过来悄声耳语道:“江大人何须亲自跑一趟,我去就行了。京城的巫蛊还没挖干净呢,现在不趁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以后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我看大人还是亲自坐镇京城,跑腿儿的活儿我来干!” 江充心领神会,当即下令将皇后及太zigong中的下人抓捕下狱,严刑拷打。皇后、太子身份不同旁人,不便即时抓捕,即刻派人严密监视,待苏文求得皇帝令下再行动。 后宫之中,宫人的嚎叫、哭泣声不断。刘据来到椒房殿中,母子二人亦相拥而泣。卫子夫本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何曾受过这份羞辱,又何曾受过这种冤枉!“孩儿不孝,让母亲受此大辱。江充这个小人,明明是他刚埋的木偶,还说是我埋的,我要杀了他!”刘据切齿道。 “王儿不可鲁莽!如今朝中你舅舅、姨妈家已经没有可以倚仗之人了,此时只能靠你们刘家的人了。你可去找丞相刘屈氂,他是你父皇为你选定的辅佐之臣,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剿除jian贼!”卫子夫道。 “是!”刘据立马起身前往丞相府,这条路他甚是熟悉,来至丞相府前,到时已近天明,然而丞相府中却大门紧闭,敲门不开。丞相早已探得这一夜之中宫里之事,便称病在家,谁也不见。 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刘据,从来都是宫人捧着他,朝中大臣也对他恭敬有加,他又何曾吃过哪个大臣的闭门羹。此时在刘屈氂家门口,半天敲门不开,刘据顿时感到人生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无助。他破口大骂刘屈氂只知明哲保身,胆小怕事,小人一个,便回到了太zigong中,召集众亲信及门客商讨对策。 太子太傅石德说道:“太子殿下,如今之事皆因江充而起,江充想要整治殿下久矣!以往陛下每次外出巡幸,皆会将国事托付殿下,而将宫内之事托付皇后,殿下待下宽厚,深得百姓之心,而江充这等酷吏小人只顾迎合皇上,平时执法甚严,不管事实如何,偏偏往重里判人。” “大汉律法岂能如此随意曲解!这帮酷吏小人我早就看不惯了,要不是仗着父皇的宠幸,他们何以嚣张至此!”刘据愤愤地说道:“每次他们冤枉了好人,不都是我亲自平反。看看他们做的那些恶事,难道他们的心不是rou长的,他们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这正是老臣经常给殿下讲的仁爱之心呐!为君必要有仁孝之心,行忠恕之道,才能得江山稳固啊!”石德说道。“太傅,如今之计你看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等着这些小人去父皇那里搬弄是非吗?”刘据问道。
石德答道:“之前公孙丞相父子、两位公主和卫家都是因巫蛊被杀。现在宫内宫外只要挖出了木偶,他们不管真假都要借皇上之名加以陷害,被挖出木偶的人根本没有机会自证清白。现在我们不如以诛杀jian臣、清君侧为名,抓捕江充及其党羽,除掉这些jian诈之徒。”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但是想到近来长安城中巫蛊之事,大家也都心有余悸:如果皇上真要下令追责太子,自己也不免牵连被诛。虽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诛杀大臣这样的事情毕竟太过冒险,没有人出来附议。 石德见没有人吭声,便补充说道:“现在皇上在甘泉宫里生病,政令皆从宦官、jian臣之口传出,皇后、太子的问安这些人从不通报,恐怕皇上现在是死是活都不一定了。jian臣如此猖狂,太子,你难道忘了前秦扶苏的事了吗?”这句话点醒了众人。秦始皇病死沙丘之后,胡亥和赵高阴谋设计,假传始皇帝的旨意,责令皇长子扶苏自尽,篡改了始皇帝的遗诏,拥立胡亥为皇帝,然后才为始皇帝发丧,结果导致秦朝二世而亡。 殷鉴不远,众人纷纷响应。有门客说:“太傅说得有理!不能让太子殿下成为秦朝的扶苏!”也有门客说:“如果jian臣的阴谋得逞,不光我们的性命不保,大汉的江山也危险了啊!”还有门客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乃至最后众人齐声道:“太子,快下令吧!” 太子见此情景,心中犹豫不定。说道:“我是人子,怎么能够擅自诛杀父皇的宠臣呢!不如去向父皇说明情况,以免犯下罪过。”众门客说:“殿下,恐怕去到甘泉宫就晚了!你看现在的形势,他们会容你见到陛下吗?恐怕你前脚一走,我等即遭江充等人的毒手了!” “我招揽诸公为门客,父皇也是支持的,公等尽是仁义忠孝的贤达,将来必定都是我大汉的治国栋梁。只是如今我若不向父皇讲清楚,非人子之道,我也无法取信于天下。各位只在我的宫中等候,量他江充再猖狂,未得父皇旨意,也不敢动我的人!”刘据说完,便起身准备出发。众人劝不住,只能跺脚着急。 刘据带随从几人,骑快马出未央宫东司马门,来至安门前,发现大门紧闭。这安门是长安城的南大门,门侯拦下刘据道:“奉皇上旨意,除非得江充大人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门!”刘据说:“我乃当朝太子,出城去见父皇,你等敢拦我?”“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江充大人特地吩咐,如果遇见太子殿下,即刻请他回宫,等得到皇上的明诏方可令太子出城,否则便要了下官的脑袋。”门侯道。 刘据一听便火了:“我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你信不信?!”这是被旁边的随从拦下了:“殿下何须跟他纠缠,此门不能出我们再去走旁门。切莫耽误了大事!” 于是,一行人转马往西安门去,也被拦下。一直向北过章城门、直城门、雍门、横门,全被拦下。因江充等人正在全城搜查涉巫蛊的大臣和百姓,长安城里已经人心惶惶。只见大街上四处都有抓人的士兵、掘偶而挖出的土石。原本热闹的东西市如今也是哭声震天。 刘据心中一横,如今就依太傅之言:杀江充!起兵诛贼! 毕竟不知刘据如何起兵造反,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