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五回 多情帝甘泉思红粉,残酷臣椒房逼母仪
春消夏长,长安城中天气日渐炎热起来,无论是未央宫,还是建章宫,都难逃热浪袭人。上了年纪的人尤其难熬,刘彻便决定摆驾搬到甘泉宫居住,而下人们也是欢喜异常,伺候皇帝也更加卖力。 这甘泉宫本是秦时建筑,位于长安城二百里外的甘泉山上,山势高耸,可以远远望见长安城。旧时建有高光宫、林光宫,宫内有长定宫。刘彻一向醉心于这里优美的环境,在南面修建了赤红色的门阙,又在甘泉宫前另行设立前殿,广造宫室台阁百余所。每年一到入夏,刘彻便来此避暑,八月秋凉时方回长安。 今年起驾甘泉宫比往年稍早了一些,除了身体需要避暑外,还在于甘泉宫里悬挂着李夫人的画像。李夫人过世多年,刘彻的心中一直挂怀。 一路颠簸,快马加鞭赶到甘泉宫已经是晚上,刘彻径直来到李夫人画像前,屏退了身边服饰的下人们,坐在殿中的蒲团上。面对着画上的美人,那还是李夫人二十多岁时的样子,刘彻望得出神:“夫人呐,朕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你一定在怪朕没有早早地来看你,为什么不到朕的梦里来看朕?”说着留下了眼泪。“朕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如今回忆成了朕生活的主题。总是想起你刚进宫的样子,想起当年我们一起的时光。” “当年,你的兄长李延年作曲,朕很喜欢: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说着唱了起来,不禁又是一阵伤感:“哎,佳人难再得……” “朕有一赋,特为夫人所作。”刘彻念道: “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yin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魄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寖yin敞,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闟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沫怅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己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不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念毕老泪纵横,刘彻又道:“你临终交待朕的事,朕都记下了。我们的儿子刘髆在昌邑,这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去年来报说给我们生了个孙子,取名刘贺,朕好生欢喜!叫他等孩子大些一定抱过来给朕瞧瞧。你的兄弟朕也都好好照顾了,你一定要常来看看朕!等朕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中,就去陪你。”说到此处,刘彻早已泣不成声。这日从李夫人画像前离开后,由于过分伤感,刘彻又大病了一场,持续了一个多月仍不见好。 江充闻讯赶到了甘泉宫,见到了黄门苏文,问道:“陛下这几日可好些了?” “皇上近来在甘泉宫中静养,身体恢复了一些,只是行动无力,头昏眼花,饮食无味。”苏文答道,“如今皇上春秋已高,自从公孙丞相事发之后,每感身体不适便觉得有人在用巫蛊诅咒。昨日梦见有数千木人持杖击打,故而夜里也不曾睡得踏实,白天朝政繁多,虽总是困乏却也是勉力处事。” “皇上近来饮食如何?”江充又问道。苏文答道:“前一阵一直服药,饮食亦不佳。以前还吃些点心、烤rou,如今只是喝着稀粥,鲜果吃的也不多,再进就摆手了。” 江充道:“体弱事繁而食少,如此下去,皇上的身体怎么受得了。”苏文听了这话,将江充拉倒一边,说道:“大人,于今之计还要早做谋划啊!皇上一旦驾崩,宫中的那位太子继位,于你我可是大大不利啊!”苏文此话提醒了江充,当初江充正是因为在皇帝才能行走的驰道上拦截了太子的车马,虽然太子求情,但他并未理会,而是告到了皇帝那里,这才被封为水衡都尉,也因此和太子结下了仇怨。 想到这里,江充心生一计。由苏文引荐,在病榻上见到了刘彻,进言道:“陛下身体久久不愈,乃是因为宫中有蛊气。虽然先前进行了一番清理,但也只局限于公孙贺家牵连数人。如今只有将埋于宫中的木偶挖光,把埋木偶之人杀光,陛下的病才会好。”刘彻听后十分信服,于是命令由江充为首,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协助,前往宫中除蛊,务必除尽。 江充等人得令之后,从甘泉宫回到长安,一进未央宫,便径直要往太zigong中掘偶,被苏文拦下。“江大人不必着急,先除掉太子的党羽,太子便成了无牙的老虎。何愁大事不成!”听苏文如此说,江充觉得甚有道理,便道:“全依苏大人!”“先做做样子,看看陛下寝宫、朝殿中有没有。”苏文道。 于是,一行人先是在皇帝常住的宫殿挖掘,甚至毁掉皇帝御座龙床,掘地寻找木偶。声势拉起来了,只是结果发现皇帝宫中并无木偶,宫中的人看到这番折腾,也不过是投目而望,谁也不敢说个什么。 章赣转问苏文:“苏公公,皇上派你我前来掘偶,这挖了一整天,在陛下宫中一无所获,这回去可不好交差啊!”“御史大人不必着急,这才哪儿到哪儿。宫中皇上所居之处戒备森严,王公大臣、后宫妃嫔无旨也不得擅入。下面只须往各宫娘娘处翻一翻,不愁没有收获。”苏文邪魅一笑说道。“好!明日便去后宫掘偶!”章赣道。 第二天,江充一行人进宫来。依旧由苏文带路,先去不被皇帝宠幸的妃嫔处。各宫地面也是被掘地三尺,挖出不少木偶。这些不被宠幸的妃嫔,平日里便由女巫带来木偶,或埋于树下,或藏于床下。有的是诅咒别人,有的是被别人诅咒。有的诅咒受宠的各宫美人、夫人,有的诅咒当朝得势的贵戚、亲贵。甚至有一些当年诅咒陈阿娇、李夫人木偶,也在地里被掘出来,虽然桐木已近腐朽,但是刻上的字迹却深。 韩说看到也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没有想到公孙贺事件之后,宫中还有如此众多的木偶。”“许多埋过的木偶的人,自己已经忘记了。看来这宫中蛊气已久啊!”章赣道。 一旦挖出木偶,不由分说,便由廷尉拿下,押往监狱严刑拷问,又牵连出宫外王公贵族若干。几天下来,宫内外人人自危,长安城中到处都有抓人的士兵,京城之中乱作一团。 几日之后,韩说得意道:“收获了这么多,这下好向陛下交差了!还有谁的宫中没有搜查?”手下人说:“还有尧母门里的主子、皇后、太zigong中没有搜查!”“尧母门就不必进了!这里的主子我知道,没有巫蛊!”苏文道。“各宫都已经搜过了,这不搜一搜不好吧?”江充道。 “江大人,你忘了进宫搜查的目的是搜谁了吗?现在宫内外动静闹得这么大,恐怕椒房殿和太zigong中的木偶都被悄悄毁掉了。小心迟则有变呐!”苏文道。江充心领神会,说道:“只要我去,不怕他宫中没有。”
“不消江大人多劳,今晚我便将这两处埋木偶之图献给大人。”苏文微微一笑说道。“那就有劳苏大人了,我等你的通知!”于是江充回去休整人员,准备在皇后、太zigong中大挖一场。 至夜半时分,长安城的天空之上阴阴沉沉,乌云之下不时有几道闪电闪过,但是雨一直没有下落,天气闷热无比。未央宫椒房殿空空的正殿之中,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太子刘据呼喊道:“母后!母后!” 一个妇人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从殿后走了出来。此时一道闪电闪过,照亮妇人映出惨白的面色,妇人的皱纹深深刻在脸上。这正是大汉皇后卫子夫,如今已经在位三十八年了。 刘据行礼后道:“母后,你听说了吗,如今宫中许多娘娘宫中挖出了巫蛊,这几天在长安城中也牵连出了不少人。”“如今后宫已经翻了天了。江充带着苏文、韩说、章赣等人四处掘木偶,只要发现木偶,不管青红皂白,一律拿廷尉拷问。据儿,你可务必要仔细啊!”卫子夫道。 “他们这是受了父王的旨意,来彻查心怀不轨之人。母后请放心,我们行得正,不怕邪!你是皇后,我是太子,他们难不成还敢搜查我们不成!”刘据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父皇远在甘泉宫里,你我母子还在宫中。如若小人从中作梗,挑拨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那你便是百口莫辩呐!”卫子夫焦急地说。 刘据看到卫子夫有些着急,便劝慰她说:“母后不必担心,就是有小人作祟,我也会及时去告知父皇。”此话一出,母子二人默然良久,实际上他们母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帝了。自从公孙贺事件牵出阳石公主、诸邑公主之后,卫子夫便在宫中反省,虽无明旨,但也没有出椒房殿一步。而刘据也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刘彻的召见了,甚至皇帝离开宫中去甘泉宫,他也能去和父皇辞别。如果真有什么误会,恐怕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母子二人更加揪心。这时大风刮起,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有宫女来报:“江充一行人往椒房殿方向来了!”“母后!”刘据道:“没想到他们真的敢来。”见刘据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卫子夫紧紧握住刘据的手说道:“据儿不要怕!有母后在,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言毕,卫子夫走到椒房殿门前,旁边站着太子刘据,皇后宫中的内侍、宫女也纷纷从大殿东西两侧的上殿慢道走上殿来,站在皇后身后。 椒房殿四周的壁柱高大耸立,皇后母子二人面南而立,闪电不时在天空划过,映出卫子夫冷峻的面容,刘据皱着眉头,满脸怒气。身后的内侍、宫女眼神中透出丝丝的恐惧。谁都知道之前在各宫中挖出木偶之后,会被立马带走。想到带走之后会遇到什么的酷刑,人人都不寒而栗,此时似乎在等待死刑的宣判。 一场巨大的风波即将到来。 毕竟不知江充是否有胆敢对皇后太子动手,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