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卢安的最后一日（二）
炽红的黑铁，迸溅的火星，翻飞的金铁交击之声止歇过后，袅袅升起的氤氲躁动着四溢开去，淌过卢比诺川河畔的阑干，迎头撞上晨风慵懒的微凉，凝结做片片水雾，落到周遭房舍不甚平整的玻璃窗上，又被抖擞的朝阳扫个正着，渐渐消匿了踪迹。 质朴的碗碟里，沸腾的金黄色泽之上，没有豪族晚宴上的丰盛配料，自然也不会滋生卢安上流人士一贯所喜好的精致芬芳。本来，对于码头上的劳工来说，那些本就不是他们能理所应当享有的事物，而馥郁的浓厚，也足以引得贪馋的孩童食指大动，早早地围拢过来。 “今天米里亚姆又是第一名，耶！”当一众孩童还或是哧溜着嘴角的口水，或是板着手指计算袋里的零花钱，一并踟蹰不前时，一道比他们稍大的身影，已经一溜烟地小跑过门槛，昂藏首挺胸地在餐桌前立定，顾盼自雄地招摇起来。 “米里亚姆jiejie！”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孩子们将米里亚姆簇拥在中央，兴冲冲地摆出拜见孩子王的架势，由其是其中几个明显囊中羞涩模样的，更是两眼放光，俨然一脸终于见到救星的迫不及待。 “放心！”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米里亚姆尽职地展现着大姐大风采：“大家都有份。”熟稔地翻开自己腰带上悬着的干瘪钱包，她方才发现，这个月自己照例的零花钱，已经不巧在昨天的玩偶店花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下零星几枚50米拉硬币，才堪堪够买上一人的分量。 幸好，今天自己难得地不是一个人上街。瘪了瘪小嘴的米里亚姆，还未曾摆出一瞬难过的表情，唇角便又再次洋溢起灿烂的笑容，拨开自己的一众跟班，自店门口探出半边身子微微屈下，一双小手在嘴前摆弄做喇叭状：“哥哥，我已经到了啦！” 清亮的喊声顺着河面悠悠荡去半响，方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回应：“好啦好啦，我马上就到。”从容地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自主干道的岔口处现出身影，顺势停下步子扶住河畔的栏杆做远眺状，看似风淡云轻的格雷，不着痕迹地抬起手绢抹了抹额间，将那里细密的汗珠悄然拭去，又掩住口鼻偷偷喘息，安抚起体内“吱呀作响”的脏器——这具身子，还是太过孱弱。不过是在最初妄图想要跟上小跑的米里亚姆的步伐，就落得如此不堪。 “快点啦，快点啦。”等不及的米里亚姆不安份地跺着脚等了几个响指的时间，便强自半拉半扯着将踉跄的少年扯进了餐舍：“付钱付钱，哥哥说过的哦，只此一天，只要米里亚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买下来，嗯，一个，两个……十二。不对，”一个个点过在场的孩童，米里亚姆的眸子一亮，又朝着堂外一个怯生生的女孩招招手：“十三份就好。” “没问题，”慢条斯理从钱袋里数出足额的米拉递给柜台后的妇人，格雷挪开身子，将屋里最大的圆桌让给闹哄哄的孩子们，重新落座在屋角，一把仅容两人对坐的矮桌后少年偏爱着的楸木椅子，那是男主人结婚时原先同僚们送来的贺礼——一望无垠的碧色，咸涩的海腥味扑面而来，粗犷悠扬的船歌回荡在耳畔，单单只是脑海之中的妄想，就让自幼无力应对海船颠簸的格雷心神向往。 在此份情感中沉浸了片刻，悠悠醒转的少年熟稔地拉起了家常：“给我也来一份，黛尔婶婶的手艺，我很是喜欢。今天刻意起早了半小时，本还打算着赶在开门前抢下第一锅，没料到，竟然未能如愿。 的确，对于一家并非主营朝食的小食店而言，赶在此刻仓促开业，也稍稍显得不合时宜了些——夜班的工人刚刚卸下疲惫陷入酣眠，而他们的接替者则已然兢兢业业地工作在各自的岗位上。 也不是不想再提早些时候，能够赶上人潮退去时的尾声，但自己不仅要照料年幼的女儿，最近更是添上了额外的负担…… “大叔他，这些日子轮休在家？”内室前的鞋柜上，灰扑扑的长靴看上去似乎安安稳稳地摆放了好些日子，显然，他的主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与它一同在码头上挥洒汗水。 “哎。”黛尔姣好的面庞，随着她苦闷的叹息，泛起条条原本隐匿起来的褶皱，苍翠的一头秀发恍惚间似乎也干涩了几分，“他啊……”朝一个比自己女儿也大不上多少的少年倾吐苦水，多多少少让她觉得有点丢脸。不过，对方毕竟是那个王立杰尼丝学院近几年来最为出色的毕业生之一，以博闻强识而著称，甚至在坊间传闻中，连王女殿下对他也有所倚重，那么，对于一个升斗小民的一些放不上台面的牢sao，想必，也不会怎么介怀吧。 “大半夜被一群凶神恶煞的混混们撵着上街帮忙，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了。本来想着，只要能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顿了顿话语，黛尔瑟缩着张望连下四周，又压低了点嗓音，“没想到，人是回来了，可魂却丢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着什么‘漆黑之牙，死神，绯红之子’之类的东西，天天向女神殿下祈祷也不见好。真是的，要不要试试老家的土法子……”眼见对面的格雷闻言蹙起眉头，她又慌张的吞下说道一半的话语，“不不不，不是对女神大人不敬，只是，家里实在没有什么闲钱去请教会的高级教士上门救治。” 看着眼前女子慌张的模样，格雷不由莞尔：倒是差点忘了，这位老板娘，本就出身对于空之女神信仰最为薄弱的大陆东海岸，据传还是在几年前一次远航中，跟着史密特斯大叔私奔出逃，草草地和家中断了联系。 漆黑之牙，无疑是说那晚应邀出手的约修亚布莱特，看样子他是吓得不轻。 死神，模棱两可的说法，那一晚的屠杀者可不止一个。 绯红之子……这倒是，好奇心害人，身为一个徒有异能却武力低下的人，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点，被放过一条性命已经实属侥幸，竟然还想要窥探禁忌，实数不知死活，看起来，那位的心情，因为久别的重逢，倒是意外得美好。 说起来，距离喧闹的那一晚，已经足足过去五天了。 主谋者一一隐身帷幕之下，追迹而来的游击士偃旗息鼓，各自散去，元气大伤的帮会纷纷蜷缩，****起伤口。 而这所城市的居民，似乎也已然将一切忘却，数十条年轻生命的逝去，甚至没能在卢安平静的河面上泛起一丝涟漪，是该称赞于基尔伯特愈发娴熟的政治手腕，还是归咎于，这所川流不息的港口城市，理所应当的薄情。 也只有在老板娘这些相关联者身上，还能感受到些许当晚的真实……真是让人不忿，乃至于，油然生厌。 静静沉思的格雷，暗暗将手中攥着的钱币又加重了点分量，朝着侧方偷偷瞄着此处的米利亚姆眨了眨眼——这耳聪目明的小妮子，怕是早将恰才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自己若是不作出些表示，想必待会她又得闹个不停了，可惜……老板娘的骨子里，实在自矜得很。 “啊，有新的客人，我得去招呼了。”仅仅从格雷推来的钱币中挑拣出应得的一份，倾述后神清气爽的老板娘，便借着来客的由头，重新回向灶头——要真是意欲向他人寻求钱财上的帮助，一众街坊邻里，比之仅仅是熟客的格雷，岂非好上许多的对象。 真是麻烦，面对虎视眈眈的米利亚姆，失笑的格雷无奈晃了晃脑袋，只得屈指一弹，由着剩余的钱币划过一道道一闪即逝的弧线，依次悄无声息地落入老板娘围裙的兜中。 剩下的时间，还有九小时三十四分。 （久违的更新，祝隔离黎爷今天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