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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卢安的最后一日(三

    轻啖几口青瓷里的苦茶,扯下苍翠的叶芯在口中细细咀嚼,唇齿间弥留的清香淡淡荡漾开来,一如这具蜷缩在柔软温暖中的躯体,自骨髓深处扩开的慵懒。

    没有红茶里成百上千年沉淀下的厚重,比不上咖啡中流淌着的振奋,也别具一番风味。

    不经意间从杯口滑落的水滴,在台面上铺展开,犹若镜面般,与瞳孔中幽暗的水波遥遥相对,将一缕思绪牵引向还未分别许久的青葱岁月。

    遥想曾几何时,自己还战战兢兢,恭立于戴尔蒙“阁下”的身侧,因几句赞美沾沾自喜,以赏赐半杯冷茶为荣,似模似样地尊听其“教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米拉和权力就是一切?!肤浅。

    沉溺于如此腐臭陈旧理念的人,终究避免不了被这个不断革新世界所淘汰的宿命,而自己,无非是在最为合适地时候伸手推一把,让事件的进程更加顺畅;也为己身,谋求一个更好的舞台。

    至于愧疚……矫情的话语,遗落在永远无法被照耀的心底一角中就好。

    现在,正是时候开始下一场交易的好时机,响指中的愉悦因亢奋而轻佻,招来门外静静侍立的秘书,低声交流几句,基尔巴特反倒有些苦恼地晃了晃头

    “不嘛,不嘛,我不要,米里亚姆,不高兴!”上蹿下跳,意欲鼓动格雷继续陪伴自己玩耍,与小伙伴惜别之类的情感,宛若完完全全没有停留过,转瞬便从米里亚姆的心口流逝。

    即便屡试不爽的招式,也没能令执拗的女孩退让,“胡闹!”额角上不轻不重地敲击,反倒是牛脾气上来她愈发胡搅蛮缠起来。原本只是虚虚牵着的小手上力道一紧,便要生生将格雷朝着反方向拽去。

    这可真是……

    即使比之常人算是身体孱弱,格雷真心想要在与米里亚姆的角力中占据短暂的上风,也并非什么难事,可若是这么硬来,女孩怕是也会不管不顾地将银臂释放大肆胡闹,逼迫自己就范。

    到了那时,广场上围观兄妹怄气的行人们戏谑的表情,多半会朝着好奇乃至惊恐转变,顺势搅动起一阵不大不小的sao乱,绝非他想期盼的安安宁宁。

    幸好,早先一步伏下暗手。

    半推半就地被闷着头的米里亚姆,连拉带拽过街口,一脸郁郁的格雷的嘴角,朝着站牌下熟悉的身影,咧开个了然的微笑,连带前行地动作也爽利几分,疾走两步,就势越过米里亚姆:“巴尼特,好久不见。”

    往昔飒爽的齐耳短发,此刻已然稍许漫过了肩头,额角的双花亦难觅踪迹,仿徨的火焰飘摇于眸中绯色的黯淡,两颊之上堆积的憔悴业是满溢出消瘦的双颊。幸好,藏锋陈旧刀鞘中,不再锋芒毕露的太刀,被时光打磨得愈发坚韧,足以支撑住一身晦暗衣衫下,她因为疲惫不堪而微微弯曲的脊梁。

    “啊!”恍若春梦乍醒,克洛伊的双眸闪烁几番,才将焦距完全对准眼前的来人,“学长,您好。”犹自是低低,絮絮叨叨的,提不起大半精神,仿佛下一刻又要沉沉寐去。

    “是我。”低沉的回答盖过米里亚姆兴致冲冲的招呼声,格雷胸襟前虚握的右手,悠悠划过一个圈——最初的一瞬,绽放开的,不过是十数点大小不一的火星,弹指刹那,将同伴吞噬殆尽的它,褪茧成蝶,赳赳跃起,翩然飞舞。

    “这是……怎么可能……真的。”疑惑,迷惘,诧异,狂喜,杂陈的五味汇聚于心,“师父!师父!!师父!!!”倚靠仅剩的一丝矜持与理智,克洛伊颤抖着探出右手,又戛然而止,生怕最后的希望被格雷接下来的话语轻言否定

    背井离乡,稚嫩的少女执剑孤身踏上过早的磨砺之旅,埃雷波尼亚,卡尔瓦德,克洛斯贝尔,熊熊燃烧的希望一点一点冷寂,乃至于,最终只余下寥寥无几的余烬,借着模糊不清的话语重返故乡,究竟是真的确信能得到里恩的踪迹,还只是想要在父母怀中久违地好好哭泣上一场,去博得或许毫无意义的慰藉,连她自己都无法确认。

    “不用怀疑,这就是舒华泽嘱咐我转交余你之物。”光是要维持现状就已是勉强,更何况茁壮成长的火蝶,还在不依不饶地吮吸格雷体内的力量,赶在虚脱前将贪婪的小家伙推向克洛伊,他喘着气抹了抹额上细密的虚汗,方才笃定地给出回答。

    触角与指尖相交,丝丝带着清甜的凉意,顺着脉络流过克洛伊的心坎,似是感知到眼前少女与创造者同宗同源的气劲,躁动不安的火蝶,徘徊了不过几个眨眼的间隙,就薄情地弃格雷而去,亲昵绕着克洛伊盘旋上三圈,蓬得一声炸裂开来。

    浅浅的留痕,刹那的芳华,由极盛时的绯红淡淡黯去,依次变过苍蓝,金黄,翠绿,乃至于苍白若无物,甚至在三四十亚矩外,匆匆一瞥的行人眼中,只是光线偏折扭曲似得一瞬绚烂,残存下的痕迹,不过是坠入克洛伊掌心,一块平平无奇的耀晶石。

    无论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看起来是成功传递到了。默不作声地搓了搓右手中指与拇指,瞥过郑重将晶石收进行囊里的克洛伊,格雷难得地在心中,因为自己不能修习武道的残破身躯而升起几分懊悔,秘法固然诡秘难测,可想要窥探以纯粹武道意志为根本的造物,自己依旧力有未逮,即便同属七曜之理的框架内,在殊途同归前,两者之间的力量体系,依旧是大相径庭,或许,这也是里恩安心把立场不明的自己当做传信人,而不防范一二的缘由之一。

    “好漂亮的烟花,还有没有?”相较于格雷窥探的心思,并非在任务时间的米里亚姆,所关注的,也只有那份璀璨与夺目罢了用企盼的目光在两位关联人之间来回注目,下定决心的小女孩,坚定地扯住了克洛伊的衣袖,“克洛伊jiejie,再表演一个给我看看。”

    “这……”虽说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将恰才的感悟沉淀,但心头沉重的担子一去,压抑太久的克洛伊,也不由地雀跃着,明媚的阳光,和煦的微风,灿烂的红叶……由衷地想要与之共舞,将更进一步的剑道修为向眼前小小的观众炫耀一番,作为其中的余兴,似乎也并无不可,只是,毕竟是别人家的meimei,自己最好还是对当事人征求一二……却不料,当克洛伊从短暂的犹豫中挣脱出来,抬头四顾之时,狡黠的少年,早已趁着米里亚姆纠缠对象的转移,翩然而去,渺无踪迹。

    …………………………

    “咄咄……”

    “请进。”

    “抱歉,让市长阁下你久等了。”

    “无妨,我这才是,稍稍花费了些功夫,处理了件麻烦事,也不得不,对您道声抱歉。”

    与基尔巴特的会面,离开卢安前的日程中,格雷既定的最后一步,虽费了番周折,也总算是如期展开。

    只是,偏差的半个小时,也让蠢蠢欲动的旁人,多了点插手的余裕,就比如,眼前大马金刀坐着的这位魁梧汉子,胸中的迫切,可是不比基尔巴特少上半分:“奥莱恩中尉,不,代号‘灰兔’,怎么,走之前,也不给兄弟们,不给我瑞克手中的剑,好好交代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