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无处话凄凉
听了太后娘娘的话后，沐俢槿低头轻轻一笑，看來她与燕王殿下昨日在司衣局面前演的那场戏起作用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正因为太后娘娘的话不知所以的燕王殿下，示意他说点什么。 燕王殿下看到了沐俢槿的眼色后，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马上便反应了过來，坐在座上向太后娘娘行了个礼，一脸正色道；“母后，儿子明白您的意思。只是儿子早前也说过了，此生非固陇公主不娶。您又何必找个人來代替她呢，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您一味地强迫我和阿槿在一起，只会让世上再徒增一个为情所伤之人。”说罢，还装模作样地瞪了沐俢槿一眼。 看了燕王殿下的样子，不知怎的，沐俢槿突然想笑。她抬起未涂蔻丹的玉手掩住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眼中露出悲凉之意，装作因燕王殿下之言而伤心的样子，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太后娘娘见状，尴尬一笑，满脸嗔怪地瞪了燕王殿下一眼，打圆场道：“小六，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沒了那固陇公主，你还一生不娶不成？！真是跟谁学谁，你要是敢学你那套做派，哀家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行了废话不多说，哀家还是那句话，近则一年，迟则在你冠礼之后，你必须要娶槿儿为妃。否则，哀家可不管你什么情深似海，逼也要逼着你办婚礼。”说罢又赶紧拉住沐俢槿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槿儿你放心，哀家一定为你做主，哀家还就不信了，这活生生的人，比不过北漠黄沙间的一具枯骨！” 听了太后娘娘那句“枯骨”之后，燕王殿下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垂头坐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沐俢槿，生怕她一时來气，再顺手挠太后娘娘一把。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沐俢槿并未因太后娘娘说自己是无人照管的枯骨而生气，反倒是依旧满脸平静。只是看着沐俢槿那张波澜不惊的小脸，燕王殿下却隐隐觉得事情沒有这么简单。按着她以往恩缘分明的性子來看，那表面的平静背后一定是无比汹涌暗流涌动。一旦决堤，便是移山倒海，无法收拾的局面。 沐俢槿掏出袖中的蜀锦帕子，拭了拭眼中好不容易才挤出的两滴泪珠，一脸哀戚地柔声说道：“太后娘娘的好意舒阳心领了，只是这感情之事向來都强求不得的。固陇公主想來定是天香国色，举世无双，才能让燕王殿下如此难以忘怀。舒阳蒲柳之姿，又性行驽钝，自然不能奢望殿下侧目。” 燕王殿下嫌弃地撇撇嘴，在心中冷哼一声，天香国色，举世无双？！她还真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只是燕王殿下这表情看在太后娘娘眼中，却是十分扎眼，还以为他这是瞧不起自己好不容易才为他选中的人呢，于是便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金刚怒目地训斥道：“怎么，小六你这是什么神态？人家槿儿不计前嫌地为你说情。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还露出这般神态來？！那些夫子难道就是这般教导你做人的道理的吗？！你可真叫哀家失望！” “我、我、我……”燕王殿下被太后娘娘这么一顿沒头沒脑地训斥，发现自己真是有口难辩，此时自己不论说什么都只能是越抹越黑，怕是已经坐实了自己厌弃沐俢槿的名声，只好一脸委屈地向沐俢槿使了个眼色求助，好让太后娘娘不要这般生气。 可沐俢槿根本就沒理他，反而火上浇油地跪地向太后娘娘行了个大礼，梨花带雨地哭诉道：“太后娘娘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舒阳一个人的错。这件事本就不关燕王殿下的事，是舒阳自己自作多情了。求太后娘娘不要责怪燕王殿下，也不要逼迫燕王殿下，强扭的瓜不甜啊太后娘娘，，”说罢，还未等太后娘娘有所回应，便捂着脸冲了出去。 燕王殿下张大嘴巴望着沐俢槿的背影，彻底呆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被沐俢槿这不按规矩出牌的一招给弄蒙了的思绪。回头对着正满脸怒气地看着自己的太后娘娘讪讪一笑，指着殿门结结巴巴地问：“要不……儿、儿、儿臣……去、去将她……给追回來？” 太后娘娘白了燕王殿下一眼，怒气不减：“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难道这也要哀家亲自教你不成？！” “是，儿臣告退！”燕王殿下胡乱地向太后娘娘行了个礼，抬脚便向殿外跑去，生怕慢了一步，又叫太后娘娘抓回去训斥一顿。 一直立在殿内伺候的苏嬷嬷走到太后娘娘身边，望着燕王殿下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娘娘，不知为何，老奴总是觉得燕王殿下与舒阳郡主之间的关系，好像并非是咱们眼中看到的这般，似乎另有隐情。” “哦？！”太后娘娘颇有兴趣地挑挑眉毛，“此话怎讲？” “娘娘，咱们看着都是舒阳郡主对殿下痴情一片，可殿下心中却是只有固陇公主，根本看不到舒阳郡主的一片痴心。可是奴婢却觉得，会不会咱们都被这假象给蒙蔽了？！事实会不会与咱们看到的刚好相反呢，燕王殿下对舒阳郡主深情不渝，可郡主心中却是并无殿下立锥之地。不，不是并无立锥之地，只是殿下在她心中的分量十分微小罢了。” 太后娘娘若有所思地皱皱眉头：“你为何会这样想？” 苏嬷嬷躬身行了个礼，柔声解释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这也并非无凭无据，空xue來风，全靠感觉的。其实，奴婢是从两人相视时的眼神中觉察出來的。” “眼神？！” “是，虽然燕王殿下口口声声说他不爱舒阳郡主，可是他每次在看舒阳郡主时，眼中都是温柔似水，一片秋波脉脉。可恰恰相反的是，舒阳郡主总说自己对燕王殿下情深似海。可是她每每望向燕王殿下时，眼中永远都是冰冷一片，毫无情意与波澜。奴婢虽长居深宫，从未经历过男女情爱之事。可是这么多年下來，多多少少也见过不少，对热恋中的男女情态还是有些了解的。按说，如果真是照郡主所说，她对王爷一片痴心，那她看向燕王殿下时，眼中该尽是炽热与情意，绝不该是一片结了霜冰般的冷漠。” 太后娘娘点点头：“哀家知道了，只是他们小辈人的事，咱们做长辈的不好插手。若是像当年的长辈们一般，乱点了鸳鸯谱，那造下的可就是两辈人的罪孽啊。只是，这事咱们虽不好插手，可是你还是要多派些人盯着他们。一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便要即刻报告给哀家。” “是，奴婢遵命。” 燕王殿下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正在亭子中欣赏景色的沐俢槿身边，瓮声瓮气地抱怨：“你倒是轻松了，一个人跑到这儿來欣赏景色，把我一个人扔在昭阳宫受母后斥责。敢问郡主娘娘，这御花园中的景色如何，可还满意？” 沐俢槿拂起宽大的广袖，露出一截嫩藕般的手臂，伸手下去拍了拍碧绿的湖面：“还好，御花园景致不错。虽处处皆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可不得不说，这苏杭之景到底是整饬得极为雅致。” 燕王殿下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沐俢槿的手臂，嘟着嘴委屈道：“为了陪你演戏，人家都被母后给训斥了。” 沐俢槿目不转睛地望着湖中的锦鲤，点了点头：“嗯，我看见了。” “那你就……不说表示表示？！”燕王殿下满脸期待地说，“随便表示表示就行了，比如说……”燕王殿下坏笑着指指自己的脸颊。 沐俢槿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满眼亮晶晶的燕王殿下，微微一笑，伸手给他伸过來的脸上拍了个手掌印：“这下可以了吧？” 燕王殿下委屈地摸摸自己被沐俢槿拍红的侧脸，一边跺脚一边不依不饶地大喊大叫：“你欺负人！我不管，我不管！你把我打坏了，你要对我负责！天天用我演戏顶包也就算了，竟然还打我……还有沒有天理了？！” 沐俢槿冷哼一声：“看你这活蹦乱跳的，难不成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一会儿若是这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再崩开，我可是不会管你的。你若是再想接着喝那些苦药汤，被太医们禁足在昭阳宫，就尽情地蹦吧。” 沐俢槿这话还真是管用，方才还在满地打滚地撒泼耍赖的燕王殿下立刻乖乖住了嘴，老老实实地低头耷拉脑地坐了下來。 看着燕王殿下满脸委屈的样子，沐俢槿忍不住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浅笑坐到闷闷不乐的燕王殿下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喏，给你的。别生气了，算我错了还不行？！” 燕王殿下得意地打开油纸包，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卖乖道：“本來就是你不对，昨日你找我演戏时是怎么说的？！你说只要我陪你演了那场戏，你就给我做荔枝蜜馃。若是母來问，一律都是你來回应，用不上我。可是你方才是怎么做的？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让母后把我给好训。哼，说话不算数！” “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你先在吃的不是荔枝蜜馃是什么？”沐俢槿随意地将头靠在燕王殿下肩上，望着波澜平静的湖面有意无意地问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太后娘娘归宁之日了吧？！” 燕王殿下一愣，心事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荔枝蜜馃，味如嚼蜡般地硬生生咽下了口中的糕点，他觉得自己可能这一生都再也沒有吃这荔枝蜜馃的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