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广州在握(3)
第二天的天色刚亮,秦成安就带着他那恬适而又诡异的微笑再度出现在了楚锐的面前。不过与昨夜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这回是一个人来的。 “这么早?搞什么呢?我不是还没想好条件么?想好了自然会派人通知你。”楚锐对此很不能理解,只听说天底下有早起的鸟儿,却没听说有早起的虫子,明明秦成安是被勒索的一方,可偏偏老头看上去似乎比他楚锐这位强盗头目还着急。 “昨夜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说。”秦成安道:“其实在城中父老推举我作为与贵方沟通的代表之前,陕机宜就已经派人联系过我了,让我给大首领带话……” 陕机宜?陕亶?楚锐顿时来了精神。 昨天为了程师孟的事情楚锐可是整整想了一夜,结果衙门里那张奢华的大床完全没享受到,迷迷糊糊就在藤椅上睡着了,醒过来后晕晕沉沉的,毕竟现在是冬季,还是大宋朝,若是因此而染了风寒,缺医少药的情况之下万一就此挂掉似乎有点不太好玩。他正后悔着呢,深觉既不能想通程师孟的问题又没休息好,实在有些不划算,不曾想天才亮,秦老头就带来了关于程师孟的消息。 按照秦成安的说法,虎门之战的结果在当天就传到了猎德,而程师孟在听闻水军完蛋的噩耗之后一口气上不来当即吐血晕了过去,身边的亲信又是按摩又是掐人中灌汤药好半晌才让程大帅缓了过来…... “打住!”楚锐很是疑惑地看着秦成安:“要说既然是陕亶联系了你,你自然就是他们一伙的,怎么听你这口气,似乎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呢?你究竟啥意思?” “且听老朽说完。”秦成安淡定地摆了摆手,继续他的故事:“程大帅苏醒过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大约是急火攻心的缘故,他整个人都魔怔了,具体来说就是疯了。” 程师孟疯了?楚锐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过这回他没有打断秦成安,因为他实在很想知道这神神秘秘的老头葫芦里究竟装着些啥。 “程大帅谁的话都不听,谁叫他也不理睬。”秦成安叹了一口气:“他一会儿拿着把宝剑张牙舞爪四处追人,说是与反贼不共戴天,要尽起东南之兵与反贼决战,一会又抱着院子里的大树失声痛哭,说是有负天恩,丧师失地,他说他不混了,要去朝廷请罪。” “这么个疯法还真销魂。后来呢?”楚锐忽然有些回过味来了,程师孟一定是装的! 眼下官军接连惨败,整个广东被搞成这样的局面,程师孟就算最终能消灭反贼,之前的罪过也绝不可能被朝廷一笔勾销。更何况,连何芾这样功勋卓著的名将都不是反贼的对手,他程师孟一介书生,仅凭七镇残余的几千号人马就想翻盘也实在有些不现实。 所以对程师孟来说,装疯卖傻或许就是一个好选择。 毕竟程师孟是读书人出身,也是中过进士的,大宋朝自古不诛士大夫,更不会诛一个疯了的士大夫。而且这个士大夫虽然丧师失地,可毕竟朝廷并不知道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多半以为会是马默之流吧,死人是没法为自己辩驳的。 既然程师孟不是罪魁祸首,并且仍在反贼的强大压力下坚守在猎德前线,而且人都疯了,想必朝廷也会给他程师孟一个体面,总之,大约这么一番表演下来,朝廷就不太可能杀他程师孟的头了。 “程大帅是真疯还是假疯,老朽没有亲眼所见,倒也不好下个定论。”秦成安道:“不过大帅疯了,接手主持各项事宜的人就成了陕亶陕机宜。陕机宜乃是知兵事的人,深觉为今之计要么就是兵进广州,抢在反贼之前重据坚城而守,要么就干脆不打了,找人来跟反贼谈谈,其实有些事是可以谈谈的。” “陕亶选择了后者?”楚锐恍然,难怪他从虎门过来用了几天时间,却仍能赶在官军前面顺利进入广州城,原来不是官军判断不清局势、做出了错误的部署,而根本就是陕亶有意选择的结果。 只是话得说回来,陕亶凭什么就敢选择谈判?有什么好谈的呢?招安么?目前的局势一边倒,对朝廷而言绝对不会是招安的好时机,想要招安起码得维持住战场的局势才好协商,否则就得等明显占据上风的一方狮子大开口了。要是谈不成的话,陕亶平白浪费了重据广州的战略窗口期,岂非竹篮打水一场口,还把自己陷进更恶劣的局面里? 另外,陕亶也不是什么大官,说是“机宜”,其实不过是程师孟的幕职罢了,区区一个幕职有何能耐为朝廷去做招安之事呢?他陕亶许诺下来的事情,朝廷能承认么?陕亶是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自量力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不是招安!”秦成安显得极其精明,楚锐才露出一点思索和狐疑之色,他立即就明白楚锐的疑惑来自何处,释疑道:“陕机宜不知从何处收到消息,听说了扶胥发生的事,大首领没有杀徐九思。” 那晚在扶胥干掉陈其凤等人时,声势是闹得极大的,镇子里的居民恐怕有不少人都听到或者窥视到了对那些官员的处置,没杀徐九思的事情在几天时间里被居民们传扬出去,楚锐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他仍不明白,杀不杀徐九思与谈判有何关联。 “你们不是要造反!”秦成安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盯着楚锐道:“你们要跑路,你们要去海外,你们要造船,你们需要木料,所以你们没杀徐九思。陕机宜很清楚徐九思干的那些勾当,一听说你们没有杀徐九思,当即判断出了你们的意图。” 陕亶果然是个极聪明的人物!楚锐盯着秦成安笑道:“也就是说,陕亶让你来找我,就是基于我们会离开大宋这个判断了?” “正是!大首领真是一点就透!”秦成安捋须微笑:“既然你们要走,陕机宜又何必再费心思与大首领打得死去活来呢?老朽虽然不通兵事,却也知道打仗历来是没准头的事情,天知道谁胜谁负?陕机宜觉得既然未必打得赢,倒不如大家坐下来谈谈,协商出一个对大家都有利的结果。” “招安既不可能,那么最有利的结果就是把我们消灭掉!”楚锐冷笑:“陕亶觉得他有筹码拿得出来么?” “消灭掉贵方,最大的得利者是朝廷,不是陕机宜个人。”秦成安这番措辞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显得谨慎明确而又婉转:“陕机宜最想要的结果,是朝廷对他能力和功劳的认可。消灭你们,陕机宜自问做不到,可如果你们在一段时间后撤离了,然后朝廷却误以为你们是被他陕机宜给打跑的,那么他陕机宜的功劳和能力,就都有了。” 楚锐这下全明白了。 程师孟没有信心打赢,干脆装疯扔掉指挥权,只想搏得朝廷的同情以此脱罪,免官也罢去职乃至流放也罢,总之先把小命保住再说。而陕亶在顺理成章接过指挥权之后,却产生了别样的心思。 很可能,陕亶并没有把反贼会离开大宋这个判断告知已经“疯了”的程大帅,而是打算利用这个判断为他自己牟利。 由得程师孟去“疯”吧!由得反贼们去闹腾吧!他陕亶只要装模作样一番,假装磨刀霍霍与反贼在干仗,一段时间后反贼们自然就会离去,而朝廷只会以为是在他陕亶的指挥之下反贼才被击溃的,平灭叛乱的功劳自然也就落在了他陕亶的头上。 所以陕亶不来广州!这在向反贼们示好!陕亶的诉求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我不打你,你也别打我,最好大家互相配合,假装打死打活,实际上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都有好处。 或许,还真的有得谈啊!楚锐沉吟起来。 对于楚锐一方而言,其实最有利的局面还是七镇官军集中起来,到达广州与自己一方决战,只要一战之下尽歼对手,几个月内岭南都不会再有能威胁到己方的势力存在,对于准备出海事宜是极为有利。 可如果官军不来广州却在外围城镇纠缠不休的话,事情就麻烦多了。楚锐如果派遣部队前往各镇讨伐,有没有胜算且不说,最少也会耽误很多准备出海的功夫,分散很多精力。如果不去讨伐的话,对方一直虎视眈眈地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终究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大家能达成默契相安无事,互不打搅的话,似乎就能算得上一个过得去的选择。 “可以谈!”楚锐琢磨了半晌终于做出决断:“你可以说陕亶开出的条件了。” “第一,我们假装仍处于敌对的状态。”秦成安用最直接的语气道:“这只是为了做给朝廷看,每十天双方各派几百人在约定地点走一遭,对外就说交战了,至于战报什么的,尽可自说自话。” “嗯。”楚锐点头,对方的这个要求并不难满足。 “第二,大首领在撤离大宋的时候,必须装作仓惶逃窜的模样,必须向广州百姓宣称,是被陕机宜给打垮了!最好走之前先通知陕机宜一声,并且派出小部队装模做样地在广州坚守一会,总之得让朝廷知道,是他陕机宜率军收复了这座岭南大城。至于其他条件就没了。” “这个也可以有。”楚锐皱眉道:“可我的好处呢?筹码啊老秦,我费心费力配合他姓陕的作戏,没有好处我干嘛要陪他玩?” “只要大首领同意上述两个条件,那么陕机宜自然也有回报。”秦成安道:“大首领逗留广州期间,官军绝对不会来找贵部的麻烦。” “空口白话!”楚锐不满道:“我要信他那就见鬼了!别是缓兵之计,一回头他乘咱们不戒备,搞个偷袭什么的……” “陕机宜料到大首领会是这般说法。”秦成安很有底气:“陕机宜说,他可以让禁军继续分镇各处,不集中,不动员,想来大首领自会派斥候四处探查,若是禁军有异动,又焉能不侦知呢?七镇禁军加起来也没多少人,不集中的话大首领又何须放在心上?从此便绝没有如芒在背之感了。” “陕机宜还允诺了其他好处。”秦成安继续道:“贵部是要造船吧?经略司倒有批工匠可以提供。那些工匠原本是召集来为水师扩军所用的,不过战事起来时,陕机宜便让这伙人撤到了猎德。如果大首领愿意的话,陕机宜可以把人都送到这边来。另外,在广州,大首领自可予取予求,想要什么尽管拿了便是。其实昨夜老朽劝大首领来府衙也是陕机宜的意思,说白了就是陕机宜是在向大首领表个态,认输服软,现在您才是广州城的主宰!” 广州城本来就是自己予取予求之地,用得着他陕亶同意么?楚锐对此很是不屑,不过秦老头的话还是很受用的,那么……同意算了? 还不成!虽然这个协议或者说默契对大家都有一定的好处,只是该如何向弟兄们交待呢!毕竟弟兄们是被逼急了没活路才跟着他楚锐出来搞事的,但对方现在摆明了认软服输,传扬开来后弟兄们中难保不会有些人打起小算盘!“看吧,朝廷不想剿灭俺们了,说不定会招安哟,要不咱们跟朝廷协商一下?”这样的想法若是弥漫开来,对前往海外的计划是有百害无一利的,万一动摇了大伙的决心,可就有点不好玩了。 “这个默契只在我与陕机宜之间。”楚锐想了许久方才道:“即便是双方的亲信,也不可明说的。” “那是自然!”秦成安笑道:“大首领的顾虑,老朽多少是能体会到的。其实最怕贵部赖着不走的不是大首领,而是陕机宜!若是大首领的部下因为官军止戈而动摇了离开大宋的决心,陕机宜的功劳还能从哪儿来呢?所以陕机宜对此也有办法,他打算怂恿已经疯了的程大帅在猎德演出一场上京请罪的戏来,如此外间皆以为官军没有动静,乃是因为主帅暂时不在的缘故,却非是因为官军不想打。哈,官府嘛,待到新的主帅来了,迟早还是要全力剿贼的。至于招安什么的,绝不可能!” 这样倒是好跟弟兄们交待了!楚锐登时点了头:“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