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胜负之机(1)
南方的河与北方的河,虽然都是河,却在某些具体的细节上是有所不同的。特别是在这样一个由温暖期转向寒冷期的时代气候大背景下,位于广袤北方大地上的河流,在11月中下旬的时候多半会处于封冻的状态,河面是白色晶莹的,而河岸却往往点缀着一片片的暗红色。这些暗红色,当然是因为芦苇的缘故,冬季的芦苇,经过霜雪的浸润,选择用红色来做它的衣裳,安详、妩媚、纤柔,带给北方那萧条冷酷的冬季一丝难得的温暖。 然而在南方,在珠江水系,河面是永不封冻的,芦苇更不是常见的植物。河水依旧清澈流淌,倒映着两岸连绵丘陵上那四季常青的树木,仿如一条葱绿的纽带,两边镶嵌着星星点点的紫色或淡黄。那些或紫或黄,便是河岸边的狗尾草了。冬季的狗尾草,随着风儿施展着自己的姿态,紫色的圆锥花亭,是它在这个季节成熟绽放的象征,淡黄长穗儿,则是它低沉内敛的特质。 很显然,简祥烨对南北两地的河流究竟有什么异同并不关心,对身边的景色也毫无感觉,事实上他从未离开过岭南,他现在琢磨着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待会战斗真的打起来的话,他和他手下这士兵,究竟能不能打得赢。 这里是广济河的岸边,二十艘窄小的车船拥挤在一片狗尾草丛的边上,满载着全副武装的禁军兵士,总数是一个指挥五百人。作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简祥烨当然有资格对胜负的结果进行一下预测。说实话,他不太乐观。 按照出发前何芾何主将的说法,这次水路包抄反贼后路的行动,一定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简祥烨对此是没有怀疑的。想来,这广济河的河床很低,两岸高耸,以车船低矮快捷之便利,再加上还有无数生长了一整年的狗尾草丛作掩护,那些反贼们无论如何也是发现不了的。 可问题在于,光是“出其不意”就能获得胜利吗?简祥烨的担心正在此处。他和他手下的士兵,名份上固然是朝廷的常备军,可自从朝廷设立东南十七将以来,轮戍法就名存实亡了,不管禁军厢军,总之大宋东南的军队大多都就地参军服役,他简祥烨既然从未离开过岭南,也就意味着他从未参加过真正的战争!自从南汉覆亡以来,除了偶尔需要剿灭一些流窜犯案的海寇,岭南已经很久没有过战事了。 “没打过仗的人,是很难打赢那些战场老手的!仅仅打过一仗的李玉简都败得这样惨,便可证明了。”简祥烨坐在车船的船头,嘴里咬着一根狗尾草梗,看了看周遭的兵士,那些兵士们的脸上或带着兴奋或带着紧张与焦虑,总之没一个人有着镇静的表情,这让简祥烨很是觉得不妙,以如此的菜鸟士兵加上他这个菜鸟指挥官,待会真在陆地上打起来的话,再怎么“出其不意”,恐怕也讨不了好。 “不管了,如果何帅下令登陆进攻,咱就拖上几刻钟,等别人的队伍上去之后咱们再上!”简祥烨对自己这样说:“要是何帅责怪下来,就说车船的轮浆被倒在河里的狗尾草给缠住了,一时半会不便登岸……” “军门!”一声轻叫打断了简祥烨的思绪,他扭头朝兵士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南边的主航道上,一艘车船正向他所在的狗尾丛划来。 那艘船的行驶轨迹很是诡异,船头好像总是摆不正,速度也不是很快,显然cao船者的技能相当生疏,然而船上挂着一面小旗,小旗上的图案分明显示这艘车船属于何芾的直属通讯部队。 “何帅咋用的人啊?把舟cao成这副模样?”简祥烨对身边的兵士嘟囔了几句,不过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事实上他也说不准自己看到这艘船时的心情,看起来登岸攻击的命令就在来船上了,真是倒霉悲摧的,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原以为最快攻击要在中午时才会开始的。另一方面,他很是羡慕这伙通讯部队,无非就cao着舟四出传令罢了,不用上战场拼命的美差咋就没他的份呢?看来还是那个理儿,越是能干的人,就越得干得多,瞧瞧吧,那些船cao得不好的家伙反而不用上战场。 “口令!”在来船靠近的时候,有兵士叫了起来。 “风雨!”来船上的人如此作答。 “这位……眼拙得很啊!好像简某从未在大营中见过……”简祥烨确认对方的身份后,好半晌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对他来说最好能把时间拖得久一点,因为据他所知负责传令的部队绝不止这一股,要是别的部队先听到命令先上岸去了,那么他连事后找借口都可以免了,总之能拖一刻算一刻,如果能与对方拉拉家常聊聊天气什么的,那就更好不过了。 “这位指挥,我也没见过你。”周焕身穿小校的服饰,论军阶不比面前的这位水军指挥高级,不过既然他身负所谓的“军机要事”,又是“何芾身边的人”,自然也无需对面前的指挥官假以辞色:“信来了,请即刻阅览,立即执行。” “哦!”简祥烨慢腾腾地示意手下的兵士将自己这艘车船向对方靠拢,那些兵士似乎也很难体会他们指挥官的意图,动作更是缓慢无比。 周焕很是诧异,一时之间还真有些犯怵!所谓军令如山倒,十万火急的事情怎么对方的动作这么慢?搞什么呢?不会是对方看出啥破绽了吧? 要说这次假传军令,周焕能用的时间可不多。 鉴于那俩裨将的供述,禁军水师的包抄部队为了隐蔽,是分成了好几部分的,那么传令的时候自然要多方兼顾。偏偏楚锐等人能够缴获并且运用的通讯车船只有一艘,那么就意味着几股包抄部队的传令工作,只能由一组人去进行,所以从时间上讲是非常紧张的。 楚锐当时就琢磨,究竟这组负责假传令的人该由谁来带队比较合适。原本楚锐是属意丁三郎的,一来丁三郎平日里对水军的运作研究得很透彻,伪装起来不容易露馅;二来楚锐这次带出的人里,会cao舟的几乎没有,那些丁三郎带出来的厢军也不在二百精锐之中,那么要cao作车船去传令,一群旱鸭子总得有个会cao舟的家伙带着吧? 只不过后来丁三郎提醒楚锐说,自己在水军里熟人不少,为了避免被认出来,最好还是换一个从没在水军露过面的人来带队更合适一些。 于是带队的人就成了周焕。当然这样一来,这车船被cao得歪歪扭扭就不足为奇了,事实上能把船行驶到这里而没有倾覆,周焕已经不知抹了多少次冷汗,不知庆幸了多少回。 至于传令时间紧的其他原因,还与何芾那边有关。何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联络各支部队,万一要是周焕在广济河待得过久,撞上了其他通讯部队,李鬼一见李逵,麻烦可就大了。 为此楚锐也不是没有对策,他让丁三郎带着一百名兵士加上苏莱曼的部分水手,乘上了苏莱曼的大船,并堵在了广济河与珠江主航道的接口上,但凡有何芾的通讯车船经过,一律攻击堵截,总之要保障周焕的传令行动不被打扰。 当然,堵截能不能成是很难说的!这个时代的水战没有远程武器可言,要么靠射箭,要么靠跳梆拼刀子,再加上些许“火雀”“旋风炮”之类的玩意助阵,很明显,仅凭一艘大船就想封锁河道,难度之大可想而知,那些灵活快捷的车船并不好对付。 所以,周焕必须要快!用最快的速度,把假军令传遍所有包抄部队。 “磨蹭什么呢?”周焕就算心里犯怵也管不了许多了,胜负往往就在刹那之间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看到简祥烨那要死不活的模样,他手按刀柄目露凶光,大吼一声道:“这位军门,军情十万火急!何帅可是说了,若谁敢耽搁,是要砍脑袋的!” “吓唬谁呢?催命啊这是?”简祥烨很是不满,一个小校居然敢如此喝斥他,就算是何芾身边的人,也未免过于嚣张跋扈了些。要在往日,简祥烨还真就会发上一阵脾气,怎么也得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不过现在嘛……还是算了,打仗呢不是吗? 等等!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就涌上了简祥烨的心头,一个奇异的念头猛然迸发在他的脑海里!他的眼神突然凝聚了起来,他似乎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以至于他的手,忍不住颤抖着慢慢伸向了腰间!在那里,有一把锋利的长刀! 对方是敌人!是敌人!站在对面船上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反贼!简祥烨的心,在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