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乱战(1)
在钟表尚未被发明的年代,人们测定时间的方法相当有限。白天的时侯,通常要依靠太阳,使用一种称为“日晷”的工具,把太阳投下的影子对应于晷面上的刻度来计时。到了晚上,则需要使用“漏壶”,将一昼夜平分为一百个等分,依靠壶中滴水累积的刻度来判断时间,那些平日里穿梭于城中大街小巷,口里高喊着“风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打更人,便是如此行事的。 很显然,广州西城外的这处驿站,是设置有上述两种计时工具的。原因就在于这儿是工程建设者们的根据地,若无计时工具的话,又如何能安排得了数万人上工收工、点卯集散等一系列繁杂的事务呢? “现在是辰时一刻!”楚锐站在那块用花岗石制成的日晷前看了看阴影所在的位置,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了信心。 若是在往日,罪卒们从扶胥出发,即便在禁军士兵们不停的催促鞭打下,最快也要到辰时四刻才能抵达这儿。而今天只有三百多号禁军押送,并且出于害怕罪卒提前生事的心理,禁军兵士也没有敢于挥动鞭子,只是远远的缀在队伍的最后方,在这样的情况下罪卒队伍的行进速度反而快了许多,居然提前了三刻钟抵达驿站,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弟兄们的心气很高,精神状态很好!要知道同样的工作,在不同的情绪支配下,总会有不同的结果!士气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楚锐当然能明白。 除了士气高涨,还有其他好消息。平日里驿站总是乱糟糟的,到处是民夫、吏员、牛车骡车,而今天绝对是异数,驿站前的整块空地上静悄悄的,不但没有人影,连条觅食的野狗都见不着。 “楚指挥,昨夜蕃坊衙门有人通知了各保甲以及厢军,今天不上工。所以这儿就没其他人了。”从队伍后方匆匆赶来的禁军将领向楚锐解释了一下:“今天开工的只有你们,至于兄弟我呢,还得尽快带着队伍赶回扶胥参加点阅,也就不奉陪了。你们按往日的安排,自便即可。告辞!告辞!” “哎?且慢!”楚锐一把将转身欲走的将领拉住,他知道这是经略司故意给的方便,不过事情做到这种地步未免也太假了一点:“我们可是流囚啊,你们就不派些人看着?要是我们跑路了,你们咋向上边交待?” 那将领顿时满面惧色,心中直犯嘀咕!对于今天会出啥事,他心里可是有数的,偏偏李玉简这杀千刀的给他编排了这么个倒霉的差使,一路上他早就怕得要死了。他手里只有几百号人,万一这伙瘟神先把他砍了再做反,那岂非冤枉到家了?别说这没有可能哟! 小心翼翼地把楚锐拉住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掰开,将领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陪笑道:“嘿嘿,楚指挥,大伙都认识这么久了,谁不知道谁啊?您老的人品那是没得说了,不会让其他弟兄乱跑的,对吧?再说那个莫府仓库前面,还有队厢军在那候着,有他们在前面盯着,扶胥这边又有禁军把守,嘿嘿,说句不中听的话,真要想跑您也不好跑不是?就这样了,末将告辞,告辞!”说罢一低头撒腿就溜,只可惜才溜了几步,就被人堵住了去路。 堵住去路的是周焕,那将领是认得这人的,更听说过当初周焕被捆在工地边上以至于还为此死了一个弟兄的事。此时眼瞅着周焕目露凶光神色不善,周围的罪卒们俱都虎视眈眈,他当即魂飞魄散,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腰间的刀子,可才碰到刀柄他的腿脚就先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饶命啊周爷!”将领嚎啕大叫:“不关我事啊!我什么也没做啊!都是李玉简这王八蛋干的好事,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那啥我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 楚锐简直哭笑不得,他还真没想到岭南禁军居然这种德行,这要待会真打起来,胜算显然又多出了几分。 “没事,不哭!哭啥呢哭?”楚锐在罪卒们的一阵哄笑中走过去,把那涕泪横流的将领扶起来:“乖!听话,赶紧回吧,没人拦你。回去跟李玉简说,我们分得出好坏,今天只找马默的麻烦。” “怎么就放他走了呢?”周焕恨恨地看着那一溜烟远去的将领:“索性把这三百号兵士全做了算逑,反正待会也是要杀的。既然咱们在做反,杀了这伙混蛋也不至于引起李玉简怀疑。” “不急!”楚锐拍拍周焕的肩膀:“怎么说他们也有三百人嘛!咱们现在手里还没有刀枪,虽说搞是搞得定,但多少得费些功夫。来吧,赶紧的,组织弟兄们去莫府仓库拿东西!” 莫府仓库前真如那将领所言,有几十个厢军在候着。这伙人显然不知就里,看到楚锐打头带着一片黑压压的队伍过来了,居然还咋咋呼呼,耀武扬威般一个二个跷着二郎腿坐在莫府前面的石阶上,甚至还有人黑着脸拿着鞭子抽打前边的石雕,发出啪啪声响,一副老子就是你大爷的模样。 “你大爷!”楚锐这回可没跟这伙人客气,在距离大门百步远的地方扎了个马步摆了个造型,煞有介事地伸手朝那伙厢军一指,立时就有无数罪卒蜂拥而上! 那伙厢军连傻眼都没来及,几声惨叫后全都挂了!各种死法都有,有被直接扭了脖子挂的,也有整个人被抡到石狮子上撞破脑袋挂的,反正罪卒们平日里被欺负得狠了,虽然现在手里没用武器,但要捏死这伙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家伙,有的是气力。 “我这造型咋样?”楚锐扎着马步问王六郎:“虽然羽扇纶巾之类的行头是没有,但有没有点挥手之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感觉呢?“ “我听说人一紧张,就会故作轻松、装疯卖傻。”王六郎很疑惑地打量楚锐:“不至于啊!以前在瀚海打仗的时侯,箭如雨下的,也没看哥哥这么紧张啊?” 楚锐讨个没趣,其实这是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指挥这么多人行动,也是第一次指挥弟兄们杀人,要说一点儿也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紧张归紧张,事情依然在按部就班的开展。事前周密的计划和准备发挥应有的作用。罪卒总数九千三,然而无论是排队进入莫府仓库,还是分发弓弩和斧子,又或者按照三股队伍的编制列队就位,全都井井有条。 到卯时过了一大半之后,全部工作均宣告完成。刘椋带着他的两千人挤在莫府里候着,其他人则在莫府前面拿着武器列好了队。 “弟兄们!”楚锐爬到了石狮子上站定,一手拿着斧子,一手拢在嘴前,看着眼前黑压压一大片人,放声高喊:“不用我说,大伙也知道今天咱们要干啥了!总之就是有难同当有福共享,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敢干的,现在出来,大家兄弟一场,我楚某是什么德行大伙清楚,断不会为难弟兄的,嗯?有没有?” 没人说话。一方面是真没有,另一方面,其实楚锐的声音就算再大,在场的人里还是有许多是听不清楚的。地方太宽敞人也太多了嘛! 楚锐也知道这一点,事实上他不指望在这个时侯还搞什么战前动员,他就想最后一次给大伙提振一下精神和士气。 “反了!”楚锐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大叫:“反了啊!杀人了!” “反了!反了!”站在人群中的各队队长们同声大叫!很快罪卒们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山呼海啸般淹没了莫府前的大地…… “反了!杀人了!”周焕背负着弓弩,左右手各持一把利斧,疾步行走在前往西城的道路上!身后跟着他的一千名弟兄。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回!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他知道!张伙头的音容笑貌就在他的身边若隐若现,刚才万人齐呼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轰响,血脉在贲张!浓厚的气息在他的口鼻处喷涌! “喝一口,快喝!”这是张伙头临死前最后的话。 “老子今天要喝人血!所有欺负过你,欺负过弟兄们的人的血!”周焕越走越快,他已经听到了西城蕃坊那些教堂里传来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