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准备(上)
11世纪末,对于古老的华夏大地而言,是一段相当特殊的时期,甚至可称得上是华夏历史的分水岭。 在这座分水岭以前,商、周、秦、汉、隋、唐的气候极其温暖,甚至连关中、伊洛河流域、黄淮平原都可以大面积种植水稻,丰足的收获与更加广泛的土地需求,这让以农业立足的华夏文明始终处于扩张状态。 而在这座分水岭以后,气候突然并且迅速地转向寒冷,使得农业文明不得不向南收缩,最好的证明就是大宋朝的小麦收获期比之隋唐要晚了两个月,而北方游牧民族也因为气候趋向恶劣,极大增强了向南、向东进行迁移与掠夺的原动力。这最终导致了整个汉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的终极对决。 显而易见,气候变化不仅与“文明”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关,同样,对楚锐以及他的弟兄们的命运,也有着难以说清的影响。因为,就在今天早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在人们不经意间降临到了广州。 虽然在这个寒冷的年代,类似的大雪几乎隔上两年就会有一次,不过这还是让楚锐意识到,或许已经到了起事的最佳时机。 发生在十月末那个晴朗夜晚的会议,距离现在已经有十五天了。这段时间以来,罪卒们始终处于广东各大衙门的高压之下,劳作日趋艰辛,食物衣服始终短缺,皮鞭板子从未减少,而罪卒们的怨愤之意更是高涨到了连楚锐这位带头大哥都觉得难以压制的地步。具体的证据是,十五天有超过六名罪卒试图逃亡,超过十五名罪卒不顾约束与禁军发生了直接的冲突和反抗,当然结局无一例外都很悲剧,其中有人被罚不许进食,有人被抽了皮鞭,也有几人已经死了。 楚锐自己也没少挨板子。事实上,他几乎都习惯了,每天早晚收发工具的时侯,他都会很自觉地偷偷在臀部垫上一块木板,然后很自觉地趴在莫府仓库的门口,让钱中进很威风的打上一阵。当然,垫板子的行为,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钱中进所欣然默许的。 在这样的状况下,一场突来的大雪,当然让缺衣少食还常挨揍的罪卒们的愤怒涨到了最顶点,没有人愿意继续忍耐下去了,尤其是当李玉简明确表示马默马使相不同意发放冬衣的时侯更是如此。而“愤怒”这玩意,换句话说就是“士气”。 “既然老天爷如此知情识趣,用一场雪涨了咱们的士气,那么现在就是发动的最好时机。”楚锐缩在禾草堆里,望着外面白茫茫地天地,对身边的李桢等人说道:“今晚把所有粮食和rou都弄出来吃了,也不必顾惜木炭,整夜都可以烧着,让弟兄们吃好睡好,另外那些藏着衣物都拿出来给大伙发下去,咱们明天一早就行动。” 是的,楚锐的准备非常充分,他绝对没有浪费这半个月时间,一切都在按照他与李桢、刘家兄弟等人做好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首先,他在十天前与格罗丽雅取得了联系。当时是格罗丽雅主动来找他的。原因是那艘新船的龙骨已经铺设完毕,肋骨也在逐步接入,可由于这种盖伦式帆船的部份上层建筑是要移入船体内部的,所以肋骨的架设就必须与船身内部的建造同时进行,偏偏楚锐对这些内部结构画得相当粗略,因此格罗丽雅也只能又一次面对这个神秘男子的无耻勒索。 “粮食、酒、rou、冬衣,整个广州城包括周边宋八大镇的地图,还有弓箭。弓一万具,箭十万支。对了,还要些磨刀石。”楚锐当时完全无视了之前达成过的协议:“莫府仓库后面有个小码头,这些东西都可以用你们家的船运过来,禁军那边会默许的,你也用不着再给李玉简那人渣送匣子了。” “该死的混蛋啊!” 格罗丽雅当时气得浑身发抖,以至于楚锐的注意力都在某一瞬间,被她紧紧包裹在水手装下那随着身体颤动而更显汹涌的胸部所吸引。当然,之所以说“瞬间”,是因为格罗丽雅终于拔出了那把大马士革弯刀,楚锐自是不敢只盯着胸部而不顾这把要命的利器。 “你还有没有廉耻?你还有没有男人的尊严?”格罗丽雅愤怒地问道:“我们是有协议的!一共就价值两万贯的粮食,而且还是分批给付的。哪里多出来的武器?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与你无关。不给东西,你就什么也得不到。”楚锐有恃无恐:“要不要试一试?别跟我扯什么尊严廉耻,更别拿停止供应一切粮食这样的话来吓唬我,现在恐怕整个广州城都知道我们这伙罪犯过的是啥日子,我们不可能过得更糟糕了。而你,维京妞,你要是搞不定这艘新船,就等着承受经略司的怒火吧!” “哈!”格罗丽雅忽然笑了起来,弯刀也收入了鞘中:“如果说之前我威胁不到你,但现在不一样了。楚锐,你想要武器,这就是你的把柄。如果我把这事告诉你们的朝廷,你们就彻底完蛋了,就连这糟糕的日子也别想继续过下去。” 楚锐顿时愣住,这个威胁当真很实在,不过低头仔细想了想后,自信便重新回到了脸上:“你可以去告,却不会有任何效果。相信我,格罗丽雅,如果我们在进行的事情没有得到经略司默许的话,他们又怎会让你的船停泊在莫府仓库的后面呢?” 楚锐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立即让格罗丽雅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造船这笔生意最终还是得着落在经略司身上,所以在广州,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得罪任何人,却唯独不能得罪经略司。假若事情真如楚锐所言,那么她确实就得慎重考虑了。 “粮食、酒rou还有衣物,这些倒还好说。”格罗丽雅考虑了许久,方才犹豫道:“可是武器之类,却不可能了。私藏弓箭在大宋是重罪,我与我父亲只是商人而已,本来就没有这些东西的。如果你想让我们新造,短时间内也没法造出来,相反新造的话还更加容易泄露消息。” 她的语气有所松动!楚锐很敏锐的把握到了这一点。在他看来,造不了武器固然是实情,不过未必没有解决之道,事实上在与格罗丽雅谈话以前,他已经就这个问题与李桢、周焕等人多次探讨过了。 按照熟悉大宋军事制度的李桢、周焕的说法,大宋朝的武器管理本是非常严格的,无论武器的制造、配送、储藏,都设置有非常详细的管理制度。单以“储藏”而言,大宋朝延续了自唐代以来“戎具藏于库,有所征行,则视其入而给之”的政策。 所以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日常都是不能随身携带正规武器的,所有武器都必须存放在“甲杖库”之中,需要执行军事任务时,才能够通过“支借”的手段将武器从库中取出来。而平日里就算开展训练,甚至是在上官前来“校阅”的时侯,士兵也只是使用不在禁止之列的“木枪、弩弦”之类无太大杀伤力的非正规武器。 然而这样的政策在内地固然可行,可到了边境地区却是行不通的。因为沿边地区经常会发生敌军袭击之类的问题,所以要想士兵们先从“甲杖库”中把武器领出来再去战斗,很容易就会贻误战机。 所以在“大中祥符三年”,当时的真宗皇帝更改了规定,谓之“戍边者不禁”,意思就是边境地区的路州,士兵可以携带武器。而这样一来,无疑就使得武器管理出现了漏洞。一些武器从边路流入民间倒也还罢了,要命的是边境地区军队众多,他们既然日常携带武器也就加大了武器的损耗,甚至还存在兵士以“损坏”为名私卖武器的情况。要知道在当时,一张弓价格为“千五百钱”,远比一名兵士的月钱要多得多了。 于是自那时以来,朝廷用于维修武器的军费是连年增加,并逐步累积到了惊人的程度,迫不得已之下,熙宁年间朝廷推出了保甲法,其中规定保甲的兵器皆须保甲自行配置,也就是说类如乡勇弓役,乃至部份厢军的武器可以自行制造、携带。 甚至到了元丰五年,也就是今年初,朝廷还专门给广南东西两路下了命令,允许保甲自制的竹木武器不在登记之列。 “打保甲的主意?”格罗丽雅不禁愕然:“这怎么可能?别欺我无知,甲里有人犯禁,是要连坐的啊,谁敢上门收购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