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冲煞忌宜(上)
天还没亮的时侯,楚锐就被一阵号角声给惊醒过来。昨日一整天的疲倦此时尚未消退,他摇晃了好一阵脑袋后才算恢复了意识,睁开朦胧的眼望着朦胧的天色,只见一片朦胧的草棚之间晃动着无数朦胧的人影。 “怎么了?”楚锐下意识般问道。 “李玉简在叫唤呢!”王六郎无奈的声音在楚锐边上响起:“之前军营里响过梆子声,现在距离卯时至少还有一刻钟呢!可李玉简就让咱们集合出发了。” 卯时换算成后世的时间就是凌晨5点,现在连5点都没到,早饭也没造,就吹号角让大伙集合,禁军分明就是在故意折腾。不过对于这一点楚锐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该来的都会来,且由他去吧! 赶紧推开禾草起了身,拿过放在身边的衣裳穿上。那衣裳破烂不堪,不过再破也总比光着膀子强。接着匆匆洗了把脸簌了下口,干净的洗脸水还是王六郎找禁军要来的,或许这就是禁军对楚锐这个罪犯头子最大的优待。 罪卒们的军事素质,在成为流放犯的这一年里,显然没有丢下。虽然起床的时侯整个营地各种粗话谩骂满天飞,可是只用了一刻钟多点,就已经按照四个营的编制列队完毕了。然后四大指挥便套拉着脑袋,去到禁军于昨日搭起的高台,聆听一身戎装满面煞气的李玉简李副将的训话。 可能李玉简吸取了昨天训话摆谱结果被楚锐打断的经验教训,所以今早的说话相当直截了当。按照他的说法,今天乃是西城修筑工程的首始之日,罪卒们要立即出发前往西城。不过到西城之后,四个营得分开干不同的活计,干活的地点也都不在一块。 李桢的营得到任务是搬运筑城所用的石料,因为那些石料都是从端州石场开采而来的,然后再用船运至广州,所以这个营的实际工作地点主要是在蕃坊码头。把石料从船上卸下来,然后送到其他罪卒营交接。 刘家兄弟的两个营倒是合并在一起,任务是掘沟。按照修筑方案,筑城墙所用的土,全部就近挖掘,直接围着西城挖一圈,既筑了墙还获得了一条壕沟,一举两得。 当然,西城墙计划修建的长度为十三里,如此大规模的工程,绝不可能仅仅依靠这一万罪卒就能成事的。要知道,广州户口总数大约三万四千余户,总计近二十万人之多,占据整个岭南的一半以上,如此巨大的人力不用就浪费了。事实上知州衙门已经于前段时间广泛征发了徭役,服役人数有两万多人。 所以刘家兄弟这两个营,无论掘土也好还是修筑也好,他们负责的地方只是城墙其中一截,在整个蕃坊的最东边。 “这不科学!”楚锐听到这儿的时侯已然明了,这样的安排根本就是在折腾人。 蕃坊码头位于蕃坊的西面,而刘家兄弟要修墙的地方位于蕃坊东面。李桢的队伍在把石头弄下船之后,不能将石头就近交给其他筑城的民夫,却反而得绕过整个蕃坊去交给刘家兄弟,这一点都不科学嘛!不是故意折腾人又是啥呢? 李玉简不知道啥是科学,所以对楚锐的嘟囔未作理会。他快速而又有力地加强了自己的语气,因为关于楚锐本营的安排才是真正的重点,这可是陕机宜千叮万嘱过的。 “你们营嘛,分成两部分。一部两千人,一部五百人。两千人的大部队要去蕃坊码头,就地拓展码头周边,平整土地。修筑码头也是整个西城工事的一部分嘛!”李玉简停了一会,然后对楚锐笑了笑,道:“不过这大部队却是不必楚指挥亲自带领的。楚指挥且指定一名队长暂代,由他带领便是了。” “楚指挥的小部队任务最重,要负责看守各种筑城用的器具和物资。”李玉简看楚锐没什么反应,便继续道:“那地方在蕃坊东南面,靠近中城,是一个仓库。不管是民役还是罪卒,所使用的绳索、吊篮、勾斗、锄刨、斧铲等等,全都由你们看管调配。楚指挥,此事的责任虽然重大,可毕竟不甚辛苦,这可是程大帅特意关照于你啊!当然,楚指挥的功名尚在,本就不该与那些砖瓦土石打交道,这样的安排更是出自对士子的尊重。” “这不和谐!”楚锐依旧嘟囔了一声。 别人要干苦力,而他楚锐却带着本营的少数弟兄去守仓库,这和谐吗?答案绝对是否定的!马默搞死他楚锐还迫不及待呢,会有这般好心?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楚锐是不信的。 至于说什么这是程大帅的特意关照,那就更扯蛋了!从昨天早上开始,这李玉简还有其他禁军兵士开口闭口都是马使相,那些坏事全都是马使相干的,现在终于出了一件所谓的“好事”,就成了“程大帅的关照”?还敢更无耻一点吗? 再说了,罪卒毕竟是有罪之人,为了防备流放犯的逃亡,禁军兵士必定要全程监视罪卒们的工作。现在仓库由罪卒把守,罪卒再由禁军把守,这算啥破事呢?有那功夫禁军怎么不自己守仓库呢? 联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那许多事,无数疑问似乎都有了解答,程大帅打的就是利用罪卒去搞马默的主意。楚锐琢磨,守仓库这事本身一定有其原因,说不定是个陷阱也未必。 李桢大约与楚锐想到了一块去,皱着眉头,与楚锐交换了个眼神,忧虑之意尽显言表。刘家那俩傻蛋就没这么多心思了,满脸羡慕的望着楚锐,甚至刘夔还问了李玉简,说有没有其他仓库可守,如果有的话,还请李军门多少关照一下,虽然他刘夔没有功名在身,书也还是读过几本的。 “没有!”李玉简直接泼了刘夔一头冷水:“出发!” 从扶胥到广州,按照昨天李桢的估算陆路大约是十八里。一夜秋风,昨天被雨水搞得很泥泞的土地已经干涸硬化了不少,加上昨夜的那场“盛宴”让罪卒们恢复了不少力气,甚至那些感冒发热的人,也在喝了姜汤发了汗之后有了好转,所以整个队伍的行进过程还是比较顺畅的。 而在行进中的楚锐,对禁军的随同监视很是留意了一番。 禁军一开始的时侯全体出动。大队步兵分成头尾两部份,将罪卒们夹在中间。数十骑马军则在队伍前后往来奔驰,挥舞着马鞭督促罪卒们快速行进的同时,也防止有人途中逃窜。 可是在行进了大约两里地之后,就会有一队人数近两百的禁军就地停留下来,开始在道路一侧建立岗哨和简易营地。这样的做法反复出现,于是便在这十八里的路途中,流下了九处临时军所。 “周焕。”楚锐找来他的队长询问:“你是当过将领的,可知他们为何这般安排?” “节省体力呗。”周焕满不在乎道:“咱们以后干这苦力,每天都得来回走上近四十里。这伙禁军天天都得陪着来回走,时间一长,焉能没有倦意?一旦懈怠下来,必会给予我等可乘之机!估计李玉简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让禁军在来路上分批停留建立营地。这样回程的时侯,不少禁军兵士就能少走许多路了。而且,一路上这些临时营地相距也不远,万一咱们在路上闹出什么事来,他们也可以相互支援。” “不过就是来回三十多里,又不用干苦力,我们走得,他们怎么就走不得?”楚锐还是很疑惑:“再说了,扶胥禁军加上猎德来的,总数最多不超过三千。路上就这样分掉了一多半的兵力,蕃坊工地那边可就捉衿见肘了。” “谁知道呢?”周焕莫名其妙道:“咱管他作甚?” 楚锐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在他看来李玉简的部署完全就是在针对马默。一旦罪卒在蕃坊闹事,禁军大可借口兵力不足拖延镇压时间,让罪卒们有机会找马默的麻烦。同时由于禁军临时营地逐次设置,李玉简很方便就可快速的调集援军,不怕罪卒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想得倒挺周详,却不看看老子肯不肯配合。”楚锐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穿了程师孟的居心,却带来了另外的难题。做掉马默固然不是坏事,坏就坏在做掉马默之后该咋办?朝廷会放过闹事的人吗?答案显而易见。楚锐不想被人当枪使。 可不配合程师孟似乎也不可取。为了激起罪卒们的怒气,工程之中以马默之名进行的逼迫一定格外严酷,到时候弟兄们怒火上头,楚锐并没有信心,能仅凭着往日积累的那一点点威望,就压制住弟兄们的躁动。 两难的抉择啊!难道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么?楚锐对此没有答案。 天亮的时侯,终于抵达了蕃坊东南部边缘。这儿原本是一处驿站,因为周围都是荒地的缘故,目前成了各支民役队伍的集散地。无论是居住于广州何处,无论要去哪个地方修筑,总之,民役们今后每天都得先到这儿来点集,然后在州衙以及蕃坊衙门派来吏员带领下,分批前往工地干活。等到散工的时侯也是要先到此处,然后在这里领取一天劳作的些许钱粮补贴,顺便交回领用的器具。 眼下此处乱糟糟的,无数被征发来的徭役们仿佛赶集一般在荒地里东窜西逛,又或者聚在一起聊天,吏员们则手拿名册,到处嚷嚷着找那乡保里正之流点名,空气中散发各种粪便的味道。 两相对比,刚刚到来的罪卒和禁军的队伍就显得无比严整了。而李玉简并没有给罪卒们休息的时间,甫一抵达,立即让手下禁军指挥,将李桢、刘家兄弟以及从楚锐本营中分出并由周焕暂管的队伍,分别开拔带走。 “仓库,距离这儿就半里地,靠着江边,那处有个简易的小码头。水还挺深的,能停千料大船,不过最多就一艘。东西都在仓库里,楚指挥可要看好了,一会儿驿站这边的民夫集合好了,都会到仓库领取器具,可千万要登记清楚,若是出了问题,马转运那边可不太好交待。” 李玉简下了马,伴随着楚锐步行,介绍了一下情况。跟在他们后边的则是五百名罪卒和一百多号禁军。 楚锐听完此言心中当即雪亮,陷阱多半就在这了!那些什么锄头斧子吊篮扁担之类的玩意,几万人等着用啊,该有多少?这玩意能登记清楚那才叫见了鬼了!不用说,只要稍有差池,就等着马默找上门来吧!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远处传来一片号角与锣鼓声,楚锐循声望去,依稀是从远处那片建筑群,也就是蕃坊之中传来的。 “今天是开工之日,马转运正在蕃坊衙门主持祭祀。”李玉简随口释疑道:“不过真要说起来,其实皇历上讲,今天不宜修造。嘿嘿,马转运还真是心忧王事啊,啥都不管不顾,非得今天开工啊!” 他心忧王事?他是急着收拾我才是真的吧?楚锐很是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