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苏莱曼的船(上)
现在是元丰五年十月初八的清晨,距离楚锐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节点不过才六天而已。然而时间虽然短暂,事情却已经发生了许多,至少楚锐明白自己究竟面临着多么恶劣的局面。 昨天傍晚发生在船上的那场争吵,果然如预料中的那般无疾而终,嗓音沙哑的官员们最后全都满面怒气拂袖而去,而临走之前也都没忘记给楚锐等人撂下句狠话:“究竟该听谁的,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掂量个屁!楚锐当时就一脸无辜地腹黑,广东官场形势如此扑溯迷离,连谁是卧底二五崽谁是幕后大老板咱都分不清楚,再怎么掂量都纯属自由心证加脑补,这不瞎掰吗? 当然,计策不是没有,比如联系有过亲密关系的钱中进就是一条路子,不过目前罪卒都被厢军看管,包括楚锐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不能随意离船上岸的,对于父母官钱蕃长,更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既然如此,还是等待时机一切随缘吧。在深秋季节舒适的温度以及江面上惬意的夜风陪伴下,放下心事的楚锐,获得了整个晚上的优质睡眠。 早上一起床,顿觉神清气爽。站立在船头,可以看到蕃坊码头热闹如昔,水面上舟楫交错,搭载着流囚们的许多船只上,都响起了歌声,即便在奔波流荡之中,歌声里依旧不失关西男儿的慷慨之情。于是,新的一天就这样来临了。 先是就着煮开的江水吃了一块王六郎送来的炊饼,然后带着饱腹感前往各船上窜门瞎聊,当楚锐从刘夔的船上跳下小艇的时侯,迎面碰上了也划着小船的正在巡逻视察的一伙厢军兵士。 宋代的厢军大多分为“军”和“指挥”两级,不过类如岭南这些较为边远的地区,厢军的最基层单位则为人数比指挥少一多半的“都”,比如看守这四个罪卒营的厢军部队,就由八个都组成,每都二百人。虽然总人数还不足罪卒的五分之一,但由于他们携带有全副武装,加上罪卒们大多不熟水性不擅cao船,所以要想把罪卒们堵在码头附近的水面防止逃亡发生,却也足够了。 楚锐碰上的这伙厢军,就是一个叫丁三郎的都头带领着的。既然相见,招呼必须得打,只不过这招呼打得相当尴尬,楚锐称呼丁三郎为“都头”,而丁三郎称呼楚锐为“指挥”,怎么看楚锐都像是丁三郎的上级,而事实上楚锐明明只是对方看管下的一个流囚罢了。 “丁都头!”楚锐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看见丁三郎打完招呼想溜,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占口头便宜的机会,连忙多喊了几声:“都头,都头慢走,本指挥有事相询。” 丁三郎觉得无比郁闷,又不好真的翻脸,因为对方虽然是流囚,好歹还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这大宋朝里的读书人就是比行伍粗人有地位啊!于是不情不愿挥手让兵士们停止cao舟,道:“楚……指挥有何见教?” 其实我没啥见教,就是无聊想占点口头便宜,当然话语间楚锐还是要找理由的:“都头啊,听说你们在这儿有八个都,那所有人的大头目是谁呢?” “大头目?”丁三郎对楚锐的用词无可奈何,咱好歹也是官军,又不是山贼流寇哪里来的大头目?这不寒碜人吗?没好气道:“主管这事的主官没有,八个都,其中五个是仓司抽来的,两个是转运司的,还有一个经略司的。本都就是经略司的。” 八个都互不统属,连主官都没安排。这个消息多少让楚锐觉得不可思议,罪卒可有近万人,虽然手里没武器不熟水性,但是在这种冷兵器的时代,人数的多寡完全可以决定胜负,如果这八个都的兵士不能相互协调配合,一盘散沙的话,罪卒们真有计划反乱,在官兵猝不及防之下,未必就不能…… 打住!打住!一想到造反作乱,楚锐立即打断并收回自己那莫名飘忽的思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乱想! 不过话得说回来,厢军的这种混乱状况,必定是由于几大衙门争夺指挥权造成的,其实这对罪卒们有利也有弊,有利的地方在于只要争执一天没结果,罪卒们就可以一天不干活,每天闲聊关扑吃炊饼,小日子还蛮惬意。而弊病则在于,指挥权迟迟不落实,罪卒们就只能一直待在船上,吃喝拉撒不方便不说,狭小拥挤阴暗潮湿的船舱还非常容易滋生疫病,楚锐不希望到了目的地还发生因病减员的情况。况且,没有一个管事的主官,他想上岸以便联系钱中进,似乎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来批准。 “学生想上岸,不知该如何办理这个手续?”楚锐找了个理由:“船上的弟兄们都在问,日后咱们该驻营何处。哈,毕竟咱们北人离开陆地就睡不安稳,都盼着早点上岸不是?既然蕃坊衙门是这一带的统管,学生以为去问钱蕃长比较合适,就算暂时不能让兄弟们上岸,能从蕃长那里得到个准信,起码也能让兄弟们有个盼头。” 这样就对了嘛!楚锐改口用“学生”为自称,丁三郎的心里立即舒畅起来,他总归是个直爽人,既然楚锐能够主动降低姿态表示谦恭,他对于之前楚锐占口头便宜的行为便也不再计较,笑道:“这倒容易。你要上岸,只需跟我言语便是了。” 楚锐大喜,这丁三郎未免也太好说话了,或许后世的某伟人说得对“书读越多越反动”,还是跟这种没读过几年书的家伙打交道实在啊!即便前倨后恭也不会被当做小人,当即打蛇随棍上:“那学生下午便上岸找钱蕃长,还请都头准允。啊对了,各营的弟兄们都说自打昨日丁都头接管防务,最是勤勉不过,到处巡视之余,也没有对他们颐气指使,他们对丁都头可是信服得很。若是今后丁都头有所吩咐,自是无不听从。” “哈哈,好说,好说。”丁三郎被经略司派到这儿来,目的就是为占据指挥权打个前站和基础,他自己也明白在厢军中仓司的影响力比经略司要大,所以他完成任务的难度就很大。现在既然楚锐这个流囚头子暗示愿意跟他亲近,他自认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下午楚兄弟自去便可,唔,从码头的西侧上岸吧,那儿是我的驻防地,你只需报我的名头,兵士便会放行。”说罢拱了拱手,回头吩咐士兵cao舟离开之际,忽又转头看向垂手而立显得非常恭谨的楚锐,道:“我正要去看苏莱曼试船,似乎楚兄弟眼下没甚事要办,不妨一起同去看个新鲜如何?” 嗯?苏莱曼?这么如雷贯耳的城中名人在试船?楚锐顿时好奇起来,左右也是闲着,于是应诺了一声,便带着王六郎跳上了厢军的小舟。 小舟本就不大,加上楚锐二人后更显得拥挤沉重。然而cao舟的兵士却展示出了非常娴熟的技巧,让这艘小舟在众多大船中快速平稳的穿梭,有时眼瞅着要碰撞上某只大船的尾舷,却总能在最适当的时机轻巧无比的取捷径绕过,不一会便驶出了蕃坊码头那热闹喧哗的江段。 “这些兵士都是我调教出来的。”丁三郎看到楚锐与王六郎脸上的佩服之色,得意地在这俩北人面前吹嘘道:“别看咱们是厢军,说到这水上功夫,即使比起水师也不遑多让。舟楫对他们来说,嗯,那成语怎么说来着?” “如臂指使。”楚锐觉得马屁不用钱,当即奉上:“有丁都头在,难怪这广州水面上如此秩序井然。小弟看丁兄之才,不去水师就可惜了,若是在水师,丁兄最少也是指挥一级。” “嗯,不错。”丁三郎很是受用,对被一个士子称兄道弟更是开心,也不怕跟楚锐交浅言深,道:“说起来,原本陕亶陕机宜是想让我去水师的,禁军的待遇比厢军好自是没话说的。怎奈日前有人放话,说水师的船造得简陋,在江面上逞逞威风还行,如果去到海上就两眼一抹黑了。还说我这cao舟之法,用到水师已经是小材大用了,如果跟随水师海战,更是无一长处。陕机宜听了此言,所以便断了让我去水师的心思,让我来这儿看管流囚。” “何人如此可恶?”楚锐心说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吧?昨晚看那陕亶一副二五崽的模样,就知道陕亶根本就是要帮程师孟的倒忙。而这丁三郎看起来标准行伍一个,说话间全无半分机心,这么容易就能跟人掏心置腹,这样的人怎能与仓司的那伙都头勾心斗角?怎能为争指挥权做贡献?陕亶把丁三郎派过来,分明就是存心输掉这场指挥权之争啊! “便是苏莱曼了。”丁三郎皱起眉头,很不服气的模样:“苏莱曼自恃漂洋过海,自吹他的船当世最好,cao船之法便是大洋之上亦无阻碍,今日他说要试验新船,我却要看看如何个了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