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围观(下)
刘椋刘夔还有李桢,这三人现在对楚锐都是感恩戴德。李桢就不消说了,不是楚锐硬顶着风险帮他,这会儿哭的就是他而不是赵兴了。刘家兄弟也是一样,若非楚锐豁出去号召大伙血书证控,他俩必定会成为别人构陷下的倒霉蛋。加上本来楚锐的地位就比他们仨高,在近万罪卒中的影响力更是在这次联署证控的过程中表现无疑,所以楚锐一招呼,三人立马二话不说好似屁股着火一般飞奔而来。 上了船进了舱,只看见一伙官老爷正唾沫横飞脸红脖粗,只听得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三人顿时目瞪口呆,话说他们好歹也曾经是将领也曾经是官,可这样的场面真心还是头回得见,刺激啊!赶紧在舱门口找个地方坐下,如此好戏不慢慢欣赏就有点暴敛天物了。 楚锐也不说话,只是示意三人好好聆听欣赏,直到三人脸上呈现出若有所思之状,这才低声问道:“听出门道了吗?” “广东官场真乱!”刘椋挪了挪屁股,凑近了楚锐:“不是说有人为了帮赵兴从而构陷于我吗?马默今早跟程师孟翻脸,莫非是为了赵兴的缘故?程师孟建言修筑一事由来已久,马默早不争晚不争,偏偏到赵兴完蛋了才来争这修筑的主导权,嘿嘿,多半这马默便是赵兴的那个靠山了。他欲保赵兴而不得,便死掐程师孟以为报复。这工程关系甚大,乃是程师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动用了多少关系才怂恿朝廷搞起来的,要报复程师孟,没有比干扰工程更好的手段了。” 刘夔对他亲哥的分析不以为然,道:“赵兴是啥官阶?程师孟又是啥官阶?我在关西刘大帅身边的时侯都听说过,马默为了避开程师孟连转运司衙门都空置不理,自个跑广南西路的钦州考察榷场,一去就是几个月,这都成了咱大宋官场上的奇闻了。马默作为副使,会为了区区一个赵兴,去死掐他一直避不敢见的一路帅臣?我总是不信的。” “这就要看马默跟赵兴啥关系了。”刘椋半开玩笑道:“万一赵兴要是马默的私生子,为救子命,什么事做不出来?” 李桢这时轻轻挥了挥手,等几个人注视过来,他瞄了一眼那头还在大吵大闹的官员,用手遮住嘴巴,面现犹豫之色,好一会才小声道:“兄弟我是京营出身的,有些事可能你们不清楚,我在京中却多少有点耳闻。那马默是熙宁初年的进士前十,能言善辩著称,官家钦点进了御史台,当时在京中很是威风了一阵。” “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楚锐打断了李桢的话,问道:“熙宁初年距今十几年了,马默进士前十你都记得住?” “那年我才十四岁,不过却凭着祖上曾经担任过班直宿卫的福德,加上身材比一般少年高大,所以被征召进了侍卫马军司。”李桢停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当初少年得志时的风光:“马默中进士那会,要跨马游街的。游街由侍卫马军司负责安全,而兄弟我,当时就在马默身边寸步不离,游完街后我还得了他两贯赏钱,凡事都有第一次,所以记忆尤其深刻啊!” 众人脸上顿时现出鄙夷之色,连站在舱门外的王六郎都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要说李桢平日素以狡猾心黑没道德著称,这么低素质的家伙照常理应该很适应官场规则才对,可你瞧这厮,十四岁就入了侍卫马军司,那可是皇帝的直属武装之一,多少人羡慕?结果这厮混了十几年,越混越回去,好好的亲卫干不成,混京营禁军里去了,京营最后混不好又给扔关西打西夏党项了,打完党项直接成了流囚,这得多奇葩才能混成这结果啊? 李桢大约也知道这伙人在想什么,脸上顿时一红:“有一次喝醉酒调戏妇女,结果那妇女是某大老爷府里的管事娘子,所以侍卫马军的活就没得干了,其实我也不是有心,实在是那娘子主动勾搭,她长得……” “说什么娘子啊?说马默!”楚锐等人没兴趣听李桢的陈年艳史。 “对!马默!他比我混得还不如,他不是进了御史台吗?一个刚刚考中进士的人,居然得到官家钦点,跨过选海成了乌台谏官,多半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可能他想玩票大的,进乌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弹劾当朝宰相王珪。” “玩砸了吧?”刘夔轻笑道:“乌台之中,都是这种通过弹劾高官来博取官阶的家伙,其中运气不好的占了多数。” “砸了!”李桢很肯定的说:“弹劾不成,反被王珪的门生故旧群起攻之,后来不但京城待不下去,还连降多级,重坠选海,铨选的时侯被扔到云南为一县主薄,何其可悲。” “那正说明此人厉害啊!”楚锐不解道:“从一县主薄到一路副使,不过十二三年的功夫,说是咸鱼翻身、平步青云也不为过了。” “所以,我说这里边有秘闻。”李桢笑笑,低声道:“有一次殿前司的都指挥使,来我侍卫马军司找都虞侯饮宴,我在边上伺候着,便听那都指挥使笑言,说马默这风光小子虽然倒了霉,却不会倒霉太久,因为马默的连襟不是吃素的,他连襟虽然不敢直接去惹王珪,但将来要想起复马默,还是做得到的。后来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马默果然咸鱼翻身了。” 连襟,就是姐妹之夫的合称或互称,几个人对此都感到好奇,连忙追问:“马默连襟又是谁?” “姓董,名斐成。不但是内廷供奉官,还是大太监李宪的徒弟。”李桢说这句话时侯的表情颇为古怪:“这内廷供奉官负责皇家采购,一等一的油水肥差,不是深得官家信任的人选,休想得任。虽然本朝太监不怎么成气候,但董斐成借着赴各地采买的机会,结识的官员何止千百,加上有大太监李宪扶持,他想要帮马默翻身,甚至在官家身边进言,也是有机会的。” 众人顿觉得不妥,内廷供奉官乃是宦官,这么说这董斐成就是个太监,一个太监哪来的连襟?这说不通嘛! 李桢不等众人发问便道:“太监就不能有连襟吗?哈,我们马步亲卫,最爱扯这些风流艳事。那董斐成,有点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皇城里不少人都传说过。” “你的意思是……”众人这回算是真的目瞪口呆、相顾愕然了:“马默与董斐成有同一个相好,而那相好竟然是一个男人?” “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娈童,姓赵。”李桢眨巴了下眼睛:“当时可是有传说,马默与董斐成都跟一个姓赵的小童有点关系,相互之间还为此引为知己,经常这个……交流心得体会,所以当时大伙儿私下笑言,说马默与董斐成是连襟。当然,这些事情外边的人是不知道的,也就是负责皇城宿卫的我们,才猜得出一二。” 楚锐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心说赵兴不会就是当年这个传说中招蜂引蝶的小童吧?这算怎么回事?赵兴竟然……竟然是马默的姘头? “赵兴不是姘头。一看就明白了嘛,赵兴又不是娘娘腔,怎会是马默的姘头?”赵兴摇头苦笑:“但是赵兴,却是那姘头的亲兄弟。” 哦!众人终于恍然,原来如此啊! 马默在京城里有个姘头,看起来他对那姘头感情颇深,并且这些年来官运亨通多半拜这姘头的另一位情人所赐,所以讨好这姘头是必须的。当姘头的亲兄弟远道而来岭南,身为地主的他自然要照顾周全!怎料赵兴这位亲兄弟刚到广州城,才一天的功夫就让程师孟下了狱,问斩可期,你说马默还如何向姘头以及连襟交待?他不跟程师孟死掐,他跟谁死掐? “如此隐私之事,你知道得这般清楚。”楚锐狐疑地看着李桢:“赵兴想诬你做那反贼之首,莫非……” “是我嘴贱!”李桢若无其事般直言道:“来的路上,我跟赵兴说我认识他兄弟,请他到了岭南后向马副使多多美言,给我一个减罪待用的机会,哪知这反而激起了赵兴的杀心。所以那天楚指挥你来船舱找我,说赵兴要杀我,我是完全相信的,对楚指挥的安排,也是完全配合的!” 一切都明白了。可是看着争吵依旧没有结果的那些官员,几个人却全都沉下了脸来,之前的平静和舒心,以及围观官员吵架的惬意,一时间全都没有了! 围观围出这么一个结果,能惬意吗?赵兴背后的那个人,肯定就是马默!马默毕竟不是普通人,乃是一路使相啊!马默为了给赵兴报仇,不惜公开与经略使程师孟决裂,不惜引起整个广东官场的混乱,那么马默对付楚锐等人,岂非更是除之而后快?马默要捏死几个流囚,似乎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啊!这下是真麻烦了!以后在这广州城里的日子,恐怕都要提心吊胆的过了。 “楚指挥!非是兄弟害了你。”李桢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阴沉的楚锐,生怕楚锐将所有事情都迁怒到他身上:“无论如何,如今既已知晓马默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兄弟若不齐心协力,恐怕谁都落不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