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莫得罪小人
楚锐本来就是个喜欢揣摩人的性格,加上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本来就出自他的谋划,此时看到钱中进与赵兴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当即就来了兴趣。 在他看来,钱中进发现人数与赵兴上报的情况不相符,正常情况下自然要予以核实,所以找几位罪卒指挥询问一下,本也无可厚非,可怪就怪在问的问题上。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通常就会直接问“哎,这个人数怎么不对啊?我点了多少多少,你们上报了多少多少,对不上啊,几位指挥,你们各自营里到底有多少人啊?” 可钱中进不是这样问的,钱中进只问李帧反乱之事,至于人数不相符的事情,只言半语也没提到。这是为了什么? 还有一件怪事,照理说这个姓钱的藩长是个读书人,口音南方的读书人,跟远在京营以及关西的武将,很难有什么牵连,多半钱藩长与赵兴之前并不认识,没有什么仇怨,可怎么这钱藩长话里话外,满是挤兑讥讽赵兴的意思,这跟官场的风气和规矩可大有不同啊!这又是为什么? 再看看钱藩长现在这身湿漉漉的装束和那头披散飘逸的头发,把所有疑问串起来一考虑,楚锐就觉得,恐怕钱藩长就是之前的落水者,而落水这件事,或许还加上其他一些因素,造成钱藩长与赵军门之间有了什么龃龉,并且这龃龉有发展成仇恨的可能,以至于钱藩长不顾威仪和体统,连衣服都不换就着急上火般将所有船只都点验了一番。发现问题后钱藩长也不管他跟赵兴都是官面上的人物,什么卖个人情官官相护搞好关系之类的统统没有,反而眉飞色舞沾沾自喜,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姓钱的官是打算利用这件事,一棒子将姓赵的官打懵过去,嗯,最好打懵后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钱中进现在不明说人数的事,毫无疑问就是属于闷声发大财,所谓当面不说背后说,永远是夸张其辞污蔑对手的最好法宝,只要钱中进不提出来,赵兴当然也就没了解释的机会,日后钱中进在帅司和朝廷面前说起此事,那用词可就任由他发挥了。 钱藩长才与赵兴认识不久,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与赵兴发生什么利益上的争执或矛盾的,而现在搞得大有你死我活之势,恐怕多半是为了些许面子上的问题,所以可以想见,钱藩长是小人,真正的睚眦必报的小人! “小人好啊!”楚锐才不在乎钱藩长的人品,他在乎的是从这个情况里,他看到了这件事的另一个发展方向,小人也有小人的用途。 原本楚锐多少是有些担心的,帅司固然会因点卯人数不对而怀疑赵兴,可怀疑也就意味着查证,查证就意味着会对罪卒的数量再进行一次核对。 罪卒的人数就是九千三,这是确定无疑的。造假的事情可一不可二,面对再次点卯,楚锐不会也不敢再次玩这鱼目混珠的把戏,所以当帅司发现一次点卯与二次点卯人数不同的时候,赵兴就有了翻盘的可能。 这是赵兴的唯一机会啊!只要他运气好,或者关系够硬,就有可能让帅司以第二次点卯为准,干脆就认了赵兴的功劳算了,至于原有的怀疑,大家不去想也就是了。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历来就是官场的行事准则之一,很难说帅司不会也存在这种想法。那经略使程师孟,天知道是个怎样的人,万一他对这种无关广东官场的事情懒得理睬,确实有一定可能就此作罢的。 另外,就算程师孟程大帅是个眼里不揉沙子、刚正纯直的人,在第二次点卯后依然要严查赵兴,那么赵兴依然有时间待查待参,换句话说就是有时间报复,虽然报复的对象多半是刘家兄弟,但楚锐多少也脱不了关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之楚锐既不敢明告也不敢密告,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不过现在,既然钱藩长一心想要找到赵兴的错误,踩赵兴一脚,那么事情就不同了,至少楚锐知道,他有了新的手段,让赵兴失去那翻盘的唯一机会。 怂恿钱中进,进而让钱中进怂恿帅司,不再第二次点卯,直接把赵兴拿来问罪? “这主意不错。”楚锐的心里一阵波澜翻过,觉得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只要钱藩长保持住目前的心态,这是很有可能达成的计划。一旦拿问赵兴,别说赵兴翻盘的可能性没了,就是楚锐之前对赵兴查出幕后黑手并进行报复的担心,也可以烟消云散!毕竟“拿问”与“查证”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啊!“拿问”是要关押下狱的,对于一个区区低级武将,帅司是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能力的。他赵兴关在牢里,还怎么报复呢? 之前关于不明告也不密告的思路,看来是要改一改了,就冒他一次险又如何?楚锐琢磨完毕,深觉自己的琢磨大有道理,钱藩长这么有意思的人物,不利用一下就太可惜了。 当然,明告是不可能的,楚锐还得为自己留条后路,要玩就得玩密告,密告总归显得安全一些,更符合背后捅刀子的一贯作人准则不是吗? 要怂恿钱中进,让钱中进确保密告的安全,首先要做的则是接近钱中进,制造与钱中进独处的机会。 于是在这个下午,当钱中进带着得意以及愉快的心情,打算离船上岸的时候,楚锐忽然发了话:“刚才听说钱藩长要为赵军门洗尘,在下亦想一同前往。” 钱中进本来已经转了身,正要向舱门走去,听到这话顿时停住了脚步,回身讶然望向楚锐。 “这个......”钱中进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措辞,这种要求实在太奇怪了点吧?他做官这么多年,还是头回得见!一个罪犯,居然要求出席官老爷的接风宴,真是奇哉怪也,百年难得一见,你让钱中进如何回答? 就算你楚锐还有功名在身又如何?始终是个流放犯嘛,钱中进之前给楚锐个好脸,也代表不了他就会同意这样荒唐的要求,身份摆在这儿呢。 不止钱中进,在场其他人也都是惊讶得很,赵兴更是一头雾水。 “你要干什么?一边去。”赵兴没好心情的喝斥了一声,他还想待会吃饭的时候好好地向钱中进赔个罪,该奉承奉承,该行贿行贿,看看有没有机会让钱中进把这事压下来,最好的结局当然是让钱中进辛苦一番,明天再点验一轮,如此就稳妥多了。而奉承行贿这种事当然在场的人越少越好,他赵兴可不想有人在旁边观摩。 “以后钱藩长是用得上咱们的。”楚锐笑道:“修筑西城,是要用力气的,更要用脑子,用心!在下觉得,能听一听钱藩长的教诲,搞明白修筑计划,也就能更快一点开工,开起工来才能有的放矢,不做那无谓的事嘛!” 这道理其实是在扯蛋,你们就一帮流放苦力,这修筑城墙码头的事情出力气就行了,用什么脑子?朝廷让你怎么干就得怎么干,你还真以为你是谁?钱中进一开始颇觉得荒唐可笑,可再转念一想,莫不这是威胁?老爷我伺候不好你们这帮卑贱之人,回头你们就给我出工不出力,故意找麻烦?哟,吃了豹子胆了么?不过话说回来,此工程干系甚大,关系到老爷我的前程,如果你们真要故意找麻烦,到时也确实有些棘手。 这么一琢磨,钱中进便开始动摇了。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一旦天平有所倾斜,就往往会给自己找更多的借口来支撑自己的新想法。反正钱中进很快就联想到了关于点卯的事情上。这楚锐看起来跟另两个指挥不同,莫不是此事另有深意? “本官历来宅心仁厚,你等虽是罪卒,却罪不致死,朝廷让你们修筑西城,多少也是存了让你们改过自新之意,本官就此多加劝导也是应该的。”钱中进琢磨了半晌,这样说道:“也罢,几位指挥,这便一块下船赴宴去吧。” 赵兴很郁闷,狠狠瞪了楚锐一眼,而楚锐则低头作揖,默不作声。只是下船的时候,楚锐低声在赵兴耳边说了几句:“待会饮宴,在下是定要为赵军门向藩长说道一番的,这李桢反乱一事,确有其事啊!这么大的功劳,没人在旁边多赞几句,也不能凸显军门劳苦功高不是?再说了,军门平日里如此照顾弟兄们,所以功劳也罢苦劳也罢,在下豁出去不要脸,也得好好说一番的。”听了这些话,赵兴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楚锐还是读书人吗?怎么比老子还小人?”赵兴的心里居然起了些许鄙夷:“不过你小子这回是押错注了,老子现在火烧屁股,自身都难保了,今晚要是搞不定姓钱的,将来你也别指望我关照得了你。哈,莫非这就是书上说的枉作小人吧?” “不要得罪小人啊!”楚锐心里也说了一句,不过这个小人指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钱中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