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因未到伤心处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或多或少的为爱执迷一次,可悲的不是你还来不及奋不顾身,而是你在那份爱里已无处容身。 莲仙就这样掉进这种自怜自伤的陷阱里挣脱不出,像一只落网的蝴蝶般时刻都活在清醒的绝望中,白氏郎每关心一次,她的整个身心就疼痛的好似经历过一次残忍的焚心之痛,这种挫败感使她恨不能立即癫狂。 反观白氏郎,他此番好不容易将莲仙留在身边,填满整个心腔的充实感早已令他柔情泛滥,积压了几百年的情感自然全部都宣泄在这个关口。 情深所往、心之所至,控制得了强行占有的私心,也控制不了时时刻刻想为之付出一切体贴与关怀的思想源头。 白氏郎也不是没想过这种此柔情非彼柔情的关心会使莲仙产生误会,只不过他内心里一直存着侥幸,自以为莲仙未恢复记忆,再加上莲仙一直对他的偏见,如此种种足以抹杀莲仙对他的任何幻想。 白氏郎到底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莲仙对他的爱。 没错,失去双亲后莲仙的确对情之一事伤透了心,一怒之下投身玄女宫,并立下毒誓,此生绝不再踏足与白氏郎订下白首之约的桃源,可即便失忆后,每年的桃红时节,莲仙却总是准时出现,一呆就是一天,漫无目的的穿梭其中,一遍,又一遍。 若非心有挂碍,又何以至此? 曾经的回忆或许会在世俗的阻隔下有所薄弱,可是心不会。 再见白氏郎,莲仙虽下重手伤了他,不过莲仙心里也承受了一番冰与火的两重煎熬,此次历劫,正好给了莲仙再次验证初心的机会,结果不出所料。 若非听了白氏郎与李斜阳的对话,莲仙决计会毫不犹豫的再次纵身跳入那道凶险万分的爱海。 如今莫说世情不准,莲仙亦万念俱灰。 破陋不堪的心房里仅存豆粒大小的一丝火种也已熄灭,她终于幡然醒悟:求的太多,终是求不得,延续的爱,即是延续的痛,唯有心坚如磐石,才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的伤害到仙儿。 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爱是跋山涉水,而我们又负重前行,那么结果必然是筋疲力尽,有的人,执拗的选择至死方休,有的人,累了,就再也不愿往前了。 不是无情,而是无欲。 无辜的白氏郎怎么也想不到,那段另有内情的谈话会使得莲仙远远逃离,而他们之间好不容易修补好的关系再次面临分崩离析。 这世上总有千般万般误会,造就了太多太多花开花谢的悲凉。 “仙儿,”不明内里的白氏郎依旧沉沦在自己的柔情世界中不知疲累,用力握了握莲仙的手,“仙儿,该服药了!” 莲仙回神,艰难的抬头,她看他的那一眼,只剩跋涉千山万水后的疲惫,以及阅尽人世后的沧凉。 相比之前宁愿长病不起以求换得白氏郎永远的垂怜,这会莲仙空前的清醒,她决绝的告诉自己,无论世事再如何峰回路转,都绝不会再次将终身凌驾在一张薄如白纸虚无缥缈的爱情之上。 好好活着,才有继续挞伐浊世的权力。 思及此,坦然对着白氏郎温柔如水的眸子,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顾。 刚喝完汤药,莲仙就沉沉睡了过去,睡容极是安详。 白氏郎何其有心,上次他以为莲仙梦里伤怀以致流泪,隧特意前往兜率宫向太上老君求来一颗安神珠,磨成粉给莲仙服用,莲仙才得以睡了个安稳觉。 莲仙但若得知这一切,也不知会衍生出怎样的一场痛彻心扉。 只有在她睡着,白氏郎眼底的哀伤才敢尽情的释放出来,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时刻活在清醒的绝望中。 “仙儿,一年之期不过弹指一瞬,很快就到了,每过去一天,装心哥哥都觉得钻心的疼,越是临近,越是恐惧难安,如坐针毡,可眼前大事小事纷乱,都容不得我们静静的度过这最后剩下的几个月,一旦分别,我们之间的回忆怕是只剩下伤痛,好在你还留在我的身边,有些遗憾还来得及弥补。” 痴心原是梦,妄想本是空。 隔间的李斜阳心不在焉地饮着酒,思潮此起彼伏:缘已逝而情难止,生无崖思亦无尽,一旦分别,这将是公子永生的写照,公子说得真对,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已是对情痴者最大的惩罚,什么抽筋剥皮等皮rou之苦远远不及其十分之一,因为心伤是慢的像蜗牛爬行的速度一样被腐蚀着,随着时间的延长,日积月累,才更令人生不如死,这些我通通都明白,可是却无能为力,公子,原谅我,原谅我。 “但有来生,但有来生,斜阳情愿为公子托生成一头只问辛勤不问痛苦的青牛,因为在世为人,实在太……累了!” 愤而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干了个干净。 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于此时飘进了竹楼。 白氏郎为莲仙盖被的手一滞,压低声音唤道:“斜阳!” 李斜阳闻声醉醺醺的往竹门一靠,打了个酒嗝问:“公子,什……什么事?” 白氏郎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解道:“平日你不是滴酒不沾,还以劝我少饮为生平大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事,”一股酒气涌上来,李斜阳拼命忍住,才未呕出来,心里不禁直叫苦,面上却一笑而过,“我闲来无事想着追寻一下公子身上的沧桑感所为何来嘛,你不知道,这种沧桑感太招姑娘喜欢了,斜阳也想要。” 白氏郎环着的双臂渐渐垂下,轻拍了拍李斜阳瘦弱的肩膀,神情越发感伤,“别贫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破戒借酒浇愁,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凡事都为我设想,不曾过过一天舒心日子,白氏郎实在愧对于你!” “公子说反了吧?若不是公子当初仁义相救,斜阳早不知死哪去了,我现在为公子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应该的,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说至伤心处,一反常态的嚎啕大哭。 白氏郎倒吸一口凉气,迅即点向李斜阳的昏睡xue。 李斜阳喃喃一声“我是混……”,随即一头载倒在白氏郎怀中。 喝酒之人大多会撒酒疯,白氏郎便没往其他方面想,只是摇头兴叹:“平时看你整日油腔滑调的,以为你没心没肺,原来只是深藏不露罢了,你刚才那一哭简直可以震天憾地你知不知道?吓我一跳。” 那阵琴声一直断断续续不绝于耳,安顿好李斜阳,白氏郎便十万火急地赶往情恋仙小筑。 小筑最偏僻处建有一座囚心亭,琴声便是从那发出的。 乐小倩与第一情深已经被困几天几夜了,第一情深倒也罢,他可以与琴作伴聊以度日,乐小倩就不同了,她在那巴掌大的地方一刻也无法闲着,几天下来喉咙已喊出了血。 白氏郎闪身出现,广袖一挥,打开凉亭四周结界。 “斜阳多有冒犯,实是情非得已,氏郎在此代他向你们赔罪。” 话刚落音,乐小倩已拼尽全力持剑刺来,声音暗哑地喊:“把小jiejie交出来!” 白氏郎手中折扇一格,轻而易举击退乐小倩。 与此同时,耳边风声传过一阵肃杀之气,原是第一情深亮出杀气腾腾的冥魂掌劈了过来。 白氏郎避无可避,只好返身硬接了这一掌。 “砰”的一声巨响,长桥两边的湖水像投下一枚深水炸弹似的猛地飙了起来,场面蔚为壮观。 白氏郎与第一情深皆被彼此的掌气震的倒退几步,第一情深收住势安然无恙,白氏郎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媚三娘的加害以及连日的心力交瘁已经拖垮了他的仙体,如今再加上这一掌,无疑使他往灰飞烟灭的道路上又靠近了一点。 腥甜的鲜血就堵在喉咙口,白氏郎将其强行咽下,艰难开口:“来人,送客。” 第一情深横眉冷对,“把仙儿交出来,我们立刻离开。” “仙儿若能跟你们走,斜阳断然不会将你们囚禁在此,仙儿遭人袭击受了重伤,现在是她修养的关键时期,氏郎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 乐小倩瞪圆了眼珠:“什么,小jiejie她……” “仙儿受伤了?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第一情深眉峰已然拧成了一条直线,脸黑得像在煤油中泡过似的。 “仙儿未痊愈之前我不想提这件事,”白氏郎控制不住的咳了咳,语气透着蚀骨的无力:“再给我十天时间,我一定会把一个完好无损的仙儿带到你们面前。” 乐小倩嚷嚷着,“小jiejie在哪?你快带我去见她呀。” 白氏郎写满心事的目光转而投向第一情深,第一情深与乐小倩目的雷同,遂装作不察的撇过头去。 “再给我十天时间,十天就好。”白氏郎重复一次,眸中的哀求一目了然。 第一情深重新打量白氏郎,冷冷诘问:“如果不是我从你模仿仙儿笔迹的信上看出端倪从而找上门来,你是不是预备一辈子都不把仙儿交出来?白氏郎,明人不说暗话,你何不将你所有的心思都倒个一干二净,我与乐姑娘皆是明理之人,但凡你情有可原我们绝不会胡搅蛮缠,也一定守口如瓶,如何?” 白氏郎看了看乐小倩,深知此女脾性,瞬间否定了第一情深的提议,自腰间锦带上解下一块绿莹莹的的小玉玺递过去,“我把这个押在你们手中,可以相信我了么?” 玉玺徐徐飞起,在艳阳的照射下发出一团绚丽的光,久久不散,美轮美奂。 乐小倩看的眼都直了,劈手夺过去,连连惊叹:“这是什么呀?好美好美啊,小jiejie的玄女宫印就够漂亮了,现在看来都有点比不上这块呢!” “这是用渤海上好的天冥石打造的龙玄玉玺,天冥石千年难得一见,专供皇家以彰显身份,难能可贵的是,将之常年佩戴在身上有益气养颜之效,凡间之物自是难以与之匹敌,王母手中那块诏令三界的玉玺与这块一模一样,只是稍微大些,白氏郎,如今王母又以此物为你打造信物,就是有意向三界宣告你的身份了?”第一情深哼了哼,神色一分一分冷下去,“她可真是器重你啊,你如今在天庭如鱼得水,就不能仁慈一点放过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么?” 白氏郎强忍着胸中翻滚的痛楚,暗淡的目光投向蓝蓝青天,嘴角牵起一抹僵硬的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乐小倩眨巴着双目问:“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第一情深静默着,似乎有所领悟。 “如果这还不足以使你们相信我,那再加上一颗留魂珠如何?”白氏郎缓缓转过身,身子颤了颤,神不知鬼不觉的快速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我对仙儿是发自内心的疼惜,为了她我可以不惜一切。” “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去取留魂珠?”乐小倩不明情况,兴高采烈道:“太好了,这样小jiejie就可以和父皇母后团聚了,我们四人终于又可以回到从前一样了。” “回到从前一样?”第一情深一字一顿地念,心底升腾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悲凉。 他的心底也埋藏着一个秘密,埋藏了很久很久,久的使他都快忘了还有这样一件残忍真相的存在。 他不知该如何启口,亦是不忍眼见另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诞生。 白氏郎脸色更显惨白,强撑着一口气道:“第一情深,真的有这么难以抉择么?” 乐小倩同时看向第一情深,等其定案:“该不该相信他?” “没有了证明身份之物,任何神仙都进不了南天门,白氏郎,想来你已经深思熟虑过了,那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你的玉玺我会替你好好保管,十天之后我们如约来接仙儿。” “白氏郎,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要说没心没肺,乐小倩算是个中极品,她心思单纯,遇事只看表面,要她体会白氏郎千回百转、柔肠寸断的心境,实比登天还难。 第一情深走到白氏郎身边,与之并肩,“如今的你打破了我一直对你固守自封的偏见,我开始好奇你的情有可原究竟是什么,希望有朝一日揭开一切时,你不会令我失望。” 弦外之音尽收白氏郎心底,白氏郎喘了口粗气,惨淡一笑,“绝对不会。” 乐小倩与第一情深一走,白氏郎便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他慌不择路,鲜血一把喷在了湖中,吓得一群探头的锦鲤哗的一下就沉入水底。 浑身的血液好似开始冻结,恶寒身痛,紧抓着扶栏的手也松了力道,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快,快叫李公子来。” 在下人一片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白氏郎只觉一双眼皮打斗得厉害,最终困顿战胜了理智,他钝痛的晕了过去。 濒临失去意识之前,口中依旧是那念念不忘的两个字:“仙儿……” 再说细雨竹林,莲仙的情况已经渐有所好转,可以下床稍稍走几步已作锻炼。 心底那座全方位无死角的暗房似乎开始透出一丝曙光,被重新注入了鲜活的氧气。 青竹与碧竹不动声色的接替了白氏郎的工作,照顾莲仙的饮食起居,起初莲仙丝毫不以为意,可是时间一久,一天,两天,她那淡然的性子也开始崩不住,身体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蹭蹭的发酵,莫名的期盼直搅得她度日如年。 这天,青竹又像往常一样送来精致的糕点,一样的放下就走,莲仙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到底还是鼓足勇气叫住了她。 青竹折身回来,躬身一礼。 莲仙玉指一弹,玄光闪过,柱子上出现了六个字:帮我找白氏郎。 青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莲仙玉指又弹,这次是三个字:他在哪? 青竹淡淡的瞥了一眼,再次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莲仙心塞,慢慢收起了拈花指。 青竹躬身退了出去,勾着头步履沉重的走着,忽然就跑了起来,直至跑出老远,才背靠假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感伤发泄出来。 莲仙一直全身贯注的倾听着她那急促的脚步声直至消失,心底的不祥感像雨后春笋般不可抑制的冒出了头。 紧接着,恐惧一点一点渗进四肢百骸,恰如春蚕作茧一样将她裹得透不过气来。 莲仙忽然明白,这才是真正考验自己初心的时刻,她的担心,正说明了她依旧放不下。 莲仙这样安慰自己,曾经以为的心如死灰,不过是在错的时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如今莲仙迫切的希望自己赶快好起来,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寻找丢失了的矢志不渝。 人一触碰感情,头脑就会发懵,她曾分析的头头是道的道理在此刻已被抛至九霄云外。 莲仙可以忘记,可是世事真的像她曾经预想的那样,延续的爱,就是延续的痛。 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