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代庖入关
雪狼王平静看着怀里作妖的女人。他不想失态,狂怒,暴躁,喝斥,辱骂,虐打,可她揭了他心头的疤,他不肯面对的现实。 她说的没错。从拿到诏书起,他在想该怎么办。“大王子”是随他出关的墨灵骑仅存忠仆,他不想杀了他。然而入了关,就算别人能瞒得,他的父亲玄天厚王断断瞒不过。 这一夜,他的隐疾发作了三次,辰时入关,这四个字像催命判官,不停敲打着他。 他原本设想,让“大王子”和“巫女碧姬”双双失踪,仍然用夕生代他入关。 舞非子来了。他提醒了雪狼王,关内有人惦记要他的命。更可怕的是,这人与兽族有往来。他贴着奚止背心的手微微发抖,屋里的温度猛得降下去。 “你该死。”他喃喃说。他怕她接着说下去,再说到夕生。 夕生,他从哪来,他穿的是什么衣服,他自称留民却不怕冷,他的瞳孔散着绿影,他会最基础的冰雪术,还有,他们隐约相似的眉眼。 三十年,雪狼王无数次想过,有朝一日让他知道“孽”在哪里,他一定杀了他。可今天他不能杀他,他是替着入关的最佳人选,因而他不想知道他从哪里来,他是什么人。 就当他是个留民,是个偶遇在银针松林的留民,夕生在他手上,该算的账总有一日能清算。 他心里的恨直逼上来,猛得咬住奚止的唇。奚止痛哼一声,慌乱的挣扎。 她的慌乱让雪狼王有了扬眉吐气的快乐。他讨厌被她压制着,任她戏谑嘲讽,由她挖苦挑逗。他的舌头挤进她的抿紧的唇,忍着恶心吮吸她,吻她。 奚止拼命挣扎,喉咙压抑着嗯啊声,脑袋在他手掌里乱晃。 他忽然放开了,低喘着笑:“以为我愿意吗,几千岁的老木头精!”奚止的泪浮上来,被他咬破的唇红肿着,她呆呆看着他。 “你要什么,”雪狼王鄙夷笑着:“要什么就说出来,不就是要做交易吗!” 奚止忍着泪说:“我要做王子妃。”雪狼王咯咯笑起来:“大王子妃吗?”他一把抱起她,向蕊床走去:“我现在就成全你!”奚止拼力一挣,沉声道:“不是大王子,是二王子,二王子妃!” 雪狼王一怔,低头看她:“为什么?” “因为你没用!”奚止狠狠说。 他吻了她,他居然吻了她,从没人这样待她。奚止委屈的要哭,委屈的忘记了她的计划,在她的计划里,任何男人都可以做这件事,只要那个男人能帮助她报仇复族。 可偏偏是他,为什么是他,她的委屈火山爆发,恨不能大哭一场。 “因为你没用!”她狠狠说:“你是王父厌恨的人,他恨你,恨你母亲,你就是入了关,也不能承继王位,你就是招出了墨鳞龟,得到了玄璜,你还是不能做王。四部落不会答应,你王父不会答应!” 她带着哭音叫喊着,雪狼王忽然平静了。 他淡然问:“二王子能做王,是吗?”奚止没说话,含着泪恶狠狠盯他。 雪狼王一笑,忽得放手,奚止砰得砸在地上。 他掸了掸被奚止弄皱的袍子,扬声道:“进来吧。”半圆的冰门慢慢开启,守在门口的泥鸿一步跨入:“宫正大人!”雪狼王并不看缩在地上的奚止,低眉问:“有事吗?” 泥鸿道:“大人,大王子说,若要他入关,他要带着那个粉衣的小娘子。” 雪狼王笑一笑:“我不允呢?”泥鸿支吾道:“他,他说,他就是死了,也不会答应入关。” 雪狼王咯咯笑起来:“都是这样,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他灿烂笑着,扫一眼立在门口的夕生:“答应他!”寒光一闪,他修长手指夹了刻刀扑得飚出,紧贴奚止的绿裙没入冰面。 “我也答应你。”他温和问她:“满意吗?” 不等奚止回答,他转身扬长而去,向泥鸿说:“带殿下去见宫保大人,时间不多了。”泥鸿答应,看一眼奚止道:“大人,小娘子如何处置?”雪狼王边说边走,没了人影,只留下声音:“随你的便,别让我看见她就行。” 奚止抖了抖,抱紧双膝缩在地上。泥鸿拉她道:“走吧。”奚止轻声问:“去哪?”泥鸿道:“璋室,你meimei流月也在呢。” ****** 哐啷一声,璋室的门关紧了,昏淡的诸怀目红光中,流月向她爬了爬,含泪道:“jiejie!” 她还被缚着。奚止木着脸走去,蹲下来想解开她的绑,却又住了手。“是诸怀筋。”她看着流月手腕上细细的淡黄绳子说:“使了法力,不能硬解,越挣越紧。” 流月拼力点头:“我试了,挣不开。”奚止抚着她的手腕,诸怀筋勒进皮rou里,她纤细的腕坟了起来。 “真可怜。”奚止毫不动情的说。她在流月身边坐下,微微倚着冰台,像是累极了,歪着脑袋。 流月看着她肩上新添的伤口,轻声问:“jiejie,他又咬你了?”奚止不耐烦的闭上眼睛:“别提他!”流月吓得缩了口。 良久,奚止仍闭着眼,却轻声说:“他们要走了。”流月一惊:“谁?”奚止道:“何夕生,欧小山,他们要入关了,要进王室了,他们想要的很快就能得到了。” 流月揣度着问:“他们要什么,是玉吗?”奚止摇了摇头:“别问了,和我们没关系了。”流月打量着她,青红的伤痕让她脸色发白,唇却红得诱人。 流月忽然有些可怜她。奚止藏着沉甸甸的秘密,谁也不相信。流月想问问她,又怕她多心,仿佛她借机打探她的秘密。她在犹豫,奚止却说话了。 “我做错了一件事。”她说:“我不该说他没用。” 流月听了,半响小心问:“谁?” 奚止沉浸在自责中:“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顺着他,他要怎样就怎样好了。忍到天亮,就能跟着他们入关,就能名正言顺接近王室。” 她反复说着:“只要忍一忍,只要忍一忍。为什么我非要当他是个人,他应该就是一段木头,对不对?” 她说着,眼睛里闪着泪花。流月被她吓住了,傻看着不知说什么。 奚止说:“这下可好了。他一定生气了,他们要入关了,不会带我们去了。”她沮丧着看流月:“我和你,我们会被留在雪屋。” 流月找到话缝劝道:“jiejie,你本领高强,雪屋根本困不住你的。” 奚止险些哭出来:“有什么用?”她问流月:“有什么用呢。我们走出去,回到银针松林,混进浮玉关,还是不能靠近王室,有什么用呢。” 流月静了静,小声说:“jiejie,你为什么一定要接近王室?我陪着你,我们回南境好吗?” “南境……”奚止轻喃念着,摇了摇头:“南境……” 她倚在冰台上,靠着手臂,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流月不知她在看什么,只是猛然之间,她觉得这冰屋里的味道不大好闻。像是从水里捞出浸烂了的草根,很腥气很臭。 “什么味道?”她轻声说,左右张看着。 门口哐得一响,流月飞快看过去。没人进来,一会儿,雪狼王的声音响起:“你们等在门口。”霜南应道:“是!” 雪狼王推门进来,奚止仍倚着冰台发呆。她看上去很忧伤,显得楚楚可怜。流月跪下道:“宫正大人。”雪狼王并不看她,他看着奚止,奚止却不知在看哪里。 雪狼王轻轻抬手,流月腕上一松,诸怀筋已落在地上。她得了自由,伏地叩道:“谢大人。”雪狼王挥了手:“你出去。” 流月看了看奚止,奚止漠然不理。她只得提裙子起身,银铃轻响,转出璋室。走廊里,霜南霜冽双双把守。见了她,霜南低喝道:“站这等着!”流月无法,低头贴了冰壁立着。 屋里,雪狼王漫步走向奚止,负手站在她身边。奚止恍若未知,依旧呆愣着眼神。雪狼王也不说话,只是瞅着她。一夜事多,她束在脑后的长发散了,有一缕飘在颊上,半掩着青紫的鞭痕。她呆呆看着墙壁,不说话,也不动。 雪狼王心里起了怜悯。“她是块老木头精。”他自我提醒,看着奚止。 奚止幽幽说:“你来了?”她勉力起身:“你说你不想再看见我。”雪狼王木无表情,看着她泛着泪光,像幽静的湖面起了晨雾,袅袅浮动。 奚止等不到他的回答,于是搂住他的脖子:“你是来杀我的?”雪狼王冰冷说:“杀你,还用我来吗?”奚止妩媚一笑:“你舍不得吗?” 雪狼王微不可察的扫了一眼她肩上的齿痕。他不想再独自忍受啮身之痛,她的血能抚慰他。雪狼王更不想让奚止意识到她的重要。他们今晚两次交锋,他得承认,她很聪明。 可是她的聪明裹着什么,不是痛快淋漓的聪明。雪狼王总觉得,她在努力聪明,努力的很辛苦。 他打住思路,不愿深思下去。他看着她柔嫩的唇,红彤彤的肿着,那是他咬的,他心里爬过麻痒的躁热。 “她就是个木头精,”他想:“她们生来就是伺候人的。”他的手不自觉的扶上她的腰,奚止很灵敏,微微贴在他身上。 他细细看她,昏红的光里,她的眼睛流转妩媚,带着渴盼。可这妩媚是挂在脸上的薄纱,他能瞧着她眼底的冰冷,猎人走近猎物的冰冷。 雪狼王悚然一惊,刹住了心,浮起冷笑:“我帮你的忙,让你做王子妃。”奚止灿烂一笑,歪了头问:“真的?”雪狼王道:“把你布置在玄天王室的人手告诉我。” 奚止的笑容微有滞涩。雪狼王满意看着,恢复了素日面貌,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了她们。” 奚止的眼神闪着幽光:“你要用她们?”雪狼王搂着她的手猛得用力,迫她贴紧了他:“你不是说大王子做不了王吗。我不信,偏要试试。” 奚止不说话,眼里的幽光变成两束黑色的火苗,静静燃烧。雪狼王柔声说:“你做王子妃,我做宫正大人,我们让大王子接了王位,这样可好?“ 奚止轻声说:“你不怕我告诉泯尘?”雪狼王咯咯浅笑:“这世上最不怕泯尘的就是我。”他微笑着看她:“他若不来找我,终有一日,我是要去找他的。” 他笑着,屋里的温度极速下降,奚止的肩膀条件反射的抽痛,她立即打断他:“我要做的二王子妃!”她听见极轻极细的飒然声,压迫而来的寒意忽的退去了。 雪狼王捏了她的下巴,似笑非笑:“你要做二王子妃?行啊,你去做吧。” 他丢开她转身就走,太过迅速以至于倚着他的奚止险些摔倒,她下意识伸手,一把拉住他。 雪狼王侧回脸问:“改主意了?”奚止艰难道:“我是阿草国人,做不得王妃。”雪狼王回身笑道:“二王子是要接王位的人,你准定做不了。不过大王子嘛,他喜欢何人,有人在意吗?” 奚止心里微微刺痛,怎么没有人在意,她就很在意。她的柔软被饱含凄凉的说词勾了出来。 如果没有那些事,她会很高兴告诉他,她是王女奚止,她不必他做王,她愿意陪他住在浮玉之湖。 她隐有冲动,想把南境的真相告诉他。也许他真的可以帮助她,可她忍住了。“还没入关呢,”她心想:“谁知道王室是什么模样。七星骑他只有墨灵骑,化人氏掌握了南境七星。他没本事帮助她。” 奚止因而咽下了话,微然一笑:“你真想让那个留民做王,你就一辈子躲在他身后?”雪狼王一笑:“做王有什么好?” ****** 第一缕晨光透了半圆的冰窗铺进曦光殿,夕生坐在冰砌的王座上,撑着膝盖,看着阶下板着脸的白寻。 “老仆适才说的,你可听明白了?”白寻问。夕生道:“宫保大人述说详细,本王已然明白。” 白寻略带吃惊的看着他。人要衣装,穿上黑绫深衣的夕生比逝去的大王子更像殿下。他英俊的脸上挂着沉稳亲和的微笑,带着礼仪浸润的贵气。白寻心下称奇,他并不知道,在结界的另一侧,他们的舞人和优人,早已有了专属的职业:演员。 演员,三百六十五天,出入不同剧组,数十年饰演他人。进入角色,于夕生实属平常。 “你要记住,你不是大王子。”白寻翘着黄胡子说。夕生端然一笑:“宫保大人,你说反了,我要时时记住,我就是大王子。” 他撩袍起身,看着窗外的曙色,问:“什么时辰了?” 他听见雪狼王愉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说:“快到辰时了,我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