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布衣弄国在线阅读 - 第六章 内阁易相(4)

第六章 内阁易相(4)

    惟敬指头连敲了几下桌面,脸上再度现出“孺子可教”的赞许神情,显然是对德荣的长进表示满意:“贤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这罗大纮是江西吉水人,与名贤邹元标是乡友。他是万历十四年的进士,那时邹元标还未贬去南京,由他牵头,罗大纮与我这位乐小友结识,交情匪浅。”

    邹元标是隆万年间的名贤,官职不大,清望不小,万历五年逢张居正夺情之争,明知廷杖悬顶仍义无反顾,跑到午门外弹劾张居正,被打得半死后流放去了贵州,却也一鸣惊人,天下敬仰,成为读书人的楷模。

    德荣立马捕捉到了什么,惊呼道:“怎么都是江西人?”

    “贤弟好不晓事,”惟敬敛起笑脸,正色道:“这官场最讲究两样交情。同科进士称年谊,大家奉主考官为座主,结为朋党,相互援引;这乡土之情为乡谊,同乡之人同根同流,最易相与,提携后辈比之同年更为上道。”

    “再者,”惟敬又呷了一口酒润喉,道:“江右之地自前宋时起就文脉昌盛,登科者多如过江之鲫,本朝科考桂榜一张,中第者以浙江、南直隶籍学子最多,这江西一省就占了第三。论前程,若先宋王安石、欧阳修、曾氏父子、文天祥等;再如国朝的黄子澄、解缙、杨士奇、金幼孜、夏言、谭纶,俱是贤达之人。纵是那jian臣严嵩,也不是酒囊饭袋。民间有句俗谚,叫‘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贤弟可曾听过?”

    “这个不曾听过。”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孤陋寡闻,这让德荣有些泄气:“只是,听敬翁这般讲,小弟还有不解之处。为何这江西人里净出些不怕得罪人的言官?”

    “自前宋起,读书人风靡理学,至国朝又有心学。程朱理学重义理,陆王心学重良知,义理也好,良知也罢,左右都是唯心性二字。虽然阳明公也说要知行合一,但这些学问拿来修身养性尚可,用来施政则百无裨益。长此以往,读书人崇尚清谈,惯于坐而论道,所论之事多与经世济民的实务无关。江西自前宋就大兴理学,陆象山的心学亦肇兴于江西,江西士子难免沾染了这些毛病。再加上朝中有人,相互援引,出些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言官有何稀奇?不过是些眼界狭仄、自以为是的腐儒书蠹罢了。岂不知国家大事哪里是几句道德义理的空话就能办好的。道德义理之乎者也可曾说退过北虏南倭书生的浩然正气又可曾养出银子以济国库空虚之困”

    先前还在力言江西士风之盛,话锋一转又嗤其腐儒书蠹百无一用。德荣完全摸不清楚沈先生的谈话重点。他试探着询问:“敬翁,依你之见,罗大纮弹劾元辅也是乐小友在背后主使?”

    “那倒不至于,罗大纮入仕不过五年,正是野心勃勃奋发图进的时候,以申元辅圣眷之隆,参劾他必定惹怒皇上,轻则贬去边远偏僻之地,重到罢官,永不叙用。没有大人物撑腰,他没这么大手笔。不过,以乐小友的性子,居间上下其手,煽风点火是少不得的。”

    德荣心头不禁一阵发悸,又问:“此事会如何收场?”

    “还能怎样?看那武英殿黄某人的那番抨击之词,元辅与许阁老脸皮已经撕破,总有一个要走人。只怕到了那时,剩下一个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只好辞职了事。”

    “元辅、次辅都走人?这个……”德荣难以置信。

    “这些读书人别看背地里斗得你死我活,台面上却不敢做得太露骨,想方设法装出一副一团和气的局面。许国未经元辅许可私自替人署名,令人不齿,于大节有亏。这个黄某人,我是认得的。他是许阁老的乡人,花钱捐了个武英殿舍人,草包一个,偏又喜欢附庸风雅,总爱跟读书人厮混在一起。只是,这厮没个正经功名在身,惹人轻视,仕途再无上进。今番只是图个语出惊人,赚个刚直犯上的美名,就算贬斥为民他也能凭借好名声在读书人中间吃得开。许阁老设下的是两败俱伤的死局,想来是将元辅视作立储最大的拦路老虎,不惜同归于尽也要除之而后快。”说到这里,惟敬停住,歪着头思忖片刻,随后朝德荣伸出右手,五个指头叉得老开。

    “贤弟且看,我先说后见。五日!不出五日!申元辅和许阁老必定挂冠而去。”说到“挂冠而去”四个字,惟敬并齐五指,在桌面上重重敲打了四下,落字皆有声,仿佛这四下敲打下去,申、许二阁辅是不走都不行了。

    德荣默然,良久,才挤出一句问话:“谁会接手做首辅?”

    “三辅王锡爵虽有人望,却是个老泥鳅。这风口浪尖的时候,他铁定赖在老家,借口省亲不回京,好躲过这场风波。”

    王锡爵在六月以母亲生病为由,获准离京返乡省亲。母亲生病这种事情断不会妄言瞎编,只是坊间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王阁老许是嗅到点什么,才会借机离开京师这个是非之地。

    “那么,就只剩下王家屏咯?”

    “王家屏这个山西老西儿性子清高孤傲,从不怕惹事,更不怕担事,内阁如今只有他能挑大梁。他要是推辞,皇上怕是还得巴巴挽留他。”

    “可内阁不就只剩下这一位阁老了吗?”

    “正是。”

    “谁会补入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