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勇者斗恶龙（中）
恶魔城副本开放了！ 对于玩家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半年前耸立而起的黑暗圣地，无人活着走出来的记录，未有人窥得冰山一角的极度神秘，还有那些似真似假的传闻。无一不让玩家们为之疯狂。 传说那是上古时期文明的遗址，保存着黄金文明的智慧结晶。传闻那是远古战场的封印之地，存在着无数强者的传承，只等待有缘者获取。也有人说那是另一个地狱，是恶魔入侵的下一个运兵口。也有人相信那正是半年前不知所踪的天问的盘踞之地。 甚至……有人认为这就是现世中诸神的入口！ 呵，谁知道呢？灾厄从哪来，又是谁的纵容，重要吗？ 玩家们在诡异而短暂的和平中再次蠢蠢欲动起来，他们收拾行囊从大陆各个角落赶过来，冒险的喜悦和兴奋，探知的渴求和冲动，美妙的滋味让他们一时忘记了生活的困顿。 困顿，是的，困顿。 在诸神复苏的时代，现世的日子让人难以忍受。那是一种秩序崩坏的状态，每个人不论是出门还是呆在家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阴影中的神秘夺取了性命。神灵还有灵怪，什么稀奇古怪的存在都从传说中复苏，哪怕是一直致力于阻止里世界和表世界接触的世界组织都在压力下不得不承认坦白了一部分实情。 诸神降临越来越频繁，甚至时不时抬头就会看见现实版的“神仙打架”，那怎是一个绝望了得。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自杀率直线飙升，直到某一天，所有里世界成员都接到一份天降礼物——系统。楚忆轩就像打赏戏子的贵宾一般，为了看到更激动人心的戏码慷慨地赐下这份厚礼，把现世变成了游戏。 而人们也终于在各种绝望困境中接到一个好消息——戴上游戏头盔登陆幻世是不会被殃及池鱼的！ 即使楚忆轩嘲笑着，大声讥讽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施舍似的给他们指出一条苟且求生的道路，他们也只能选择吞咽这份屈辱。 幻世，现在成了现世人们的避难所，即使它的情况看起来也不比现世好多少。 “诺亚方舟，我亲手造的，也会亲手毁掉。”天问曾经这样喃喃自语过。 恶魔大人说的话，一句也不落空。 这一日，大陆被恶魔大人唤醒。 妖族帝国的皇帝面色哀恸愁苦，蓝色的短披肩被纯金纽扣披在他荣耀的肩上。代表法律制裁的短剑挎在腰间，剑柄末端点缀着的硕大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火红的头发比这天空中高挂的太阳还要耀眼。如果不是他的表情低沉阴郁，恐怕子民们都要误以为这是帝王准备开始上任以来的第一次巡礼了。 迪芬斯那边，阿尔托莉雅用黑色的薄斗篷遮掩了自己的身形，璀璨的龙瞳晦明不定地最后看了一眼王城城墙北面的缺口，才恋恋不舍地压低兜帽沿着阴暗的小巷离开。纤白的手指细细摩擦剑鞘，思绪万千。“师……哥哥……”她声音暗哑喃喃自语，喉咙里的声音仿若低沉的龙吟。 年轻的兽皇打磨干净了短柄战斧，目光悠远地望向南方。他握着自己胸前的兽牙项链，向先祖之魂无言祈祷，眼帘垂了一会儿，毅然决然走向传送阵的方向。“我会终结灾厄，哪怕代价是死亡。” 依然盘踞在北地的魔王也走了出来。迪蒙在天空中展翅高飞，轻而易举在突入联盟的防备要塞，落地时震得四下石板纷纷皲裂破碎，他用昏黄的竖瞳俯视周围汇聚而来的联盟战士，看到他们脸上的死志，若是往日，他不介意做些游戏，可是现在他一点愉悦的心情都没有，脸色阴沉得可怕：“开启传送阵，这是命令！” 女王庭里，女王给大长老额头点上一滴月亮泉水，作最高仪式的祝福。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英俊男子，把不舍统统写在自己的眼眸里：“能不去吗？”古道西风眸子暗沉了一会儿又亮起：“非去不可！”这关系到两个世界的未来，关系到士师的安危，他别无选择。 逆风在断崖城的传送阵上静默许久，他蹲下身细细抚摸传送阵的纹路，那比较新的痕迹是一年前恶魔在这里修补传送阵留下的痕迹。他幽幽叹口气，怅然若失。浅白拍拍他壮硕的后背，也不言语，和他一样蹲在那里。沉默蔓延，把他们隔绝于外界。“我走了。”逆风站起身。“嗯，你会把他带回来的，对吗？”白浅抬起头看着这个英俊不凡的男人，目光带着期待的意味。“我会的。”逆风露出沧桑而坚定的气质是中年男人都不一定有的魅力。 月之痕驻地，三个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乌星坐在悬崖边上，目光有些茫然，自从离开了天问，整个月之痕就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郁郁寡欢。他抬抬眼皮：“她看起来有些失落。”绯坐在生命之树的粗壮枝丫上，笔直修长的双腿耷拉着，她看了乌星一眼：“该失落的是我才对。”仙音脸上那道不断添上血迹的刻痕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一面哀叹军团长的冷酷和大长老的悲惨，一面又羡慕大长老至少有了亲近军团长的机会。 “走吧。”仙音从小木屋里走出来，她低垂着脑袋，露出纤细的鹅颈，展现十足的顺从意味，宛如温顺驯服的猫咪。 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剑士变得收敛，敛尽了一切的锋锐，或者说被恶魔砸碎了尖牙利齿，折断了自信和尊严。她不肯说，这些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只知道每次一瘸一拐地把自己丢进驻地的月亮泉里一言不发。 绯轻盈地跳回地面，上下打量了仙音两眼。这个女天使已经很久没穿过这套闪耀的剑士铠了，那印着金色华丽纹路的臂铠和流动着淡淡圣光的胸甲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洁光亮，只是原本该带着自信和张扬笑容的脸上现在只剩下寂寥和温驯。 爱情，真是可怕的魔咒！ “你很爱他？”绯咬着下唇，很不甘心地问道，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可是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她想她大概能够理解军团长的感受——现实痛苦得宛如噩梦，那就把它当成噩梦。 仙音缓缓抬起头，直视着绯。她的瞳孔里带着黑暗，几乎是和天问如出一辙的黑暗。这个为恶魔发疯的女人，不顾一切纵身黑暗深渊，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也义无反顾。疯女人！ 绯咬咬牙，最终还是无法承受那样深邃到令人坠入虚空的注视，不得不移开自己的对视：“无话可说。” “那我们走吧。”乌星开口道，同时撑手起身，离开了悬崖的边缘，“他邀请我们的，不是吗？” 三人不再言语，收敛了视线离开了这徒有其表的家族驻地。 倾语离开了，天问离开了，就连那个圣皇也消失了踪迹。月之痕的华贵妆容只剩下这三人貌合神离地支撑着，缅怀着。谁也未曾料到欢歌啸海的恣意放纵，最是自在逍遥的他们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不，应该说是早就料到了，正是因为早料到如今必将落魄到这种地步，正是知道自己必死，正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在自己绽放的时候尽力绽放。 毕竟，玩弄他们的是神明。 这一日，中央山脉迎来了宛如千年朝圣时的人群。他们就像朝圣时那样驻扎在圣山脚下，把武器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不可见的幽灵瞧见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抹去了生命。 重现了千年朝圣的璀璨辉煌画面，他们却根本无法和时光里的朝圣者的影子重合。 亵渎！这是最大的亵渎！ 薇薇安一双千姿百媚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愤怒，她咬牙切齿看着水镜魔法中的画面。她绝不饶恕这些人，绝不饶恕这些亵渎圣地的人！绝不！ “我主……”坐在黑暗王座旁阶梯上的薇薇安抬起头，看向虚幻王座上端坐着的恶魔，看着他无懈可击的面无表情。 天问不为所动，只是冷冷注视着自己凝聚水镜魔法中展现的画面，仿佛在倾听那些人的恶意，倾听他们的低语交换各自的恶毒念头。 薇薇安痛苦地蹙起眉头，纤细柔若无骨的手握起王座扶手上的宽厚手掌，冰冷得让薇薇安都轻轻一颤。她像小猫咪一样，熟门熟路地伸长脖子，轻轻噬咬恶魔的指尖，小巧柔软又温热的舌头在贝齿被恶魔的指尖不断滑动。 天问终于把自己的视线从水镜移下来，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看到那道熟悉的刻痕，看到那副熟悉的温驯讨好表情。 冰凉的手抽了出来，轻而易举拿捏了薇薇安的下巴，大拇指细细摩擦着光洁嫩滑的脸蛋，摩擦那道灌注了他愤怒的刻痕。 “下去吧，逃命去吧，逃到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天问注视着美丽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灵魂，声音如梦如幻，仿佛来自虚无缥缈间。“免得他们拿捏了你的性命。” “不要！”她一如既往地拒绝了恶魔的命令，倔犟地看着他，看着自己灵魂的主宰，看着自己所深深眷恋的男人。 黑暗在天问的瞳孔深处翻腾又沉寂，他目光沉浸如水，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那就回你的房间等死吧。” “如你所愿。”薇薇安深深看了恶魔一眼，带着无尽的留恋，最终扭头投身黑暗的怀抱。 薇薇安前脚刚离开，水镜里的画面就变化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似乎受到什么刺激，沸腾了起来，就像guntang的油锅里滴入一滴水，引起剧烈的反应。他们一口气撞向那里，撞向黑暗的天幕。 很简单，他们看到了围绕在恶魔城外围的黑暗在消散，极速消散。系统提示恶魔城副本开放了！ 至于事实是端坐在约德大教堂里的恶魔暂停了黑暗天幕结界的能量供给，又有谁在意呢？ 天问闭上眼，一手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漆黑的镣链和王座撞击发出叮铃铃的脆响，慢慢的，恶意包裹的气息从他身上褪去，疯狂的颜色也在褪去，混乱也在离他而去。 他睁开眼，平静如水的眸子带上情绪的颜色。桀骜不驯，恣意自在，玩世不恭，霸道无双。 天问看向了水镜，似乎颇有兴趣，开始喃喃自语：“给你们加点料吧，免得游戏太过无趣。” 玩家大军和幻世土著冒险者一同遇到了第一个关卡。 那巨型恶鬼狰狞血盆大口形状城门下列着整整齐齐的队伍。高大的人形身躯，细密的灰暗鳞片，尖锐冰冷的爪子，僵硬有力的rou翼，扭曲健壮的长尾——存在于幻想中的生物，龙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天问亡灵法师麾下独一无二的憎恶军团！ 就在这不宽的城门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不是开玩笑的。更糟糕的是，他们透过nongnong的黑暗看到了鬼火幽幽恍若星辰遍布，还有影影绰绰在黑暗中晃动！ 在来者尚且迟疑不定的时候，憎恶军团已经毅然决然杀出，扑扇着翅膀低掠而去，尖锐的龙爪撕裂了空气，同样能够轻而易举地来犯圣城者的喉咙！ 至于手持邀请函的人啊，自然是赤脚进入圣城。 月之痕的三人，人族的女王阿尔托莉雅，妖族的皇帝查尔斯，精灵族的大长老古道西风和整个无疆家族，兽族的兽皇加努努，魔王迪蒙陛下，众神家族的族长逆风。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对于背后的纷乱视而不见。 “恭候多时。”两个重叠的嘶哑声音响起，木乃伊解答者和带着巨大青铜面具的疑问者走出黑暗，站在他们的视野中。 他们不需要多余的言语，立马提步跟上两个亡灵的步伐，踏上这诡异的街道，忍受着从四面八方黑暗角落投来的无数视线。 疑问者和解答者在街道中拐了好几个弯，这城的内部空间被恶魔扭曲了无数次，如果没有亡灵引路，不论是谁都要。迷失方向，最终被困死在这里面。地面城是这样，天空城也是。 “就是这里了。”解答者抬头看了看几乎近在咫尺的、漂浮在空中的圣山。又平视向所有受邀者，“通过考验者进入天空城，未通过者遣返。” 不容任何人迟疑或拒绝，疑问者一拍地板，所有人都被拉入一个巨大的投影世界——真理图书馆！ 而端坐在王座上的天问通过水镜看到这一幕，只是淡笑着点点头。水镜画面一转，展现出城门口惨烈的厮杀场景，不由得咧嘴邪笑。 连恶龙的爪牙都斗不过，还想当斗恶龙的勇者？ 他念头一动，城门口一直被认为的装饰的巨型恶鬼突然眨眨眼，剧烈抖动起来，猛然挣脱城墙的束缚。石像鬼！ 幽灵龙从黑暗中飞出来翱翔于天，他们在灵魂的世界里长吟高吼，似乎在愤怒，仿佛是振奋。 诺亚方舟，是救赎，同时也是监禁。而我缔造了这个，也必将毁灭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