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勇者斗恶龙(上)
恶魔坐在他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便心满意足。眼见这城日渐丰盈,这地慢慢饱满。有四地的民心甘情愿入这城,就是在地上的城。 战争持续了多久?忘了,好像是挺久的了。 恶魔曾这样说:“入这城做活祭的必不至饿死,因为祭品是活的。”这事就成了。黑曜石打造的城墙高高耸立,在黑色的天幕中隐隐约约,外头看不见里头,里头也不看外头。 有麦田和果园立起,就是从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来的,城中人晓得那是恶魔的权柄所行的。 这城被恶魔打造得甚是狰狞。城门宛如巨型恶鬼的血盆大口,有幽魂游荡,时时刻刻都让人毛骨悚然。城中的建筑通体漆黑,火光也是诡异的幽蓝色,整个城市恍恍惚惚。这里的街道极其诡异,看起来一模一样,可又不尽相同。除了直抵中央的主干道,凡是其他的街道都要迷路,哪怕是第一批进入这城的人都必须依靠无处不在的亡灵指引方向。 这里有说大陆通用语的恶魔,也有学会说地狱语言的大陆居民,这里有嗜睡的龙,也有热衷实验的侏儒学者。他们仿佛不知道外界的纷乱,那一堵黑暗把他们圈养在这里面,从此不问世事。 除了隔三差五头顶上的恶魔大人大吼着“憎恨我”已经成为习惯,没有什么不好的。所谓的活祭更多的是像挂着一个故意折辱他们的名头,毫无疑问,这里比在外颠沛流离的生活要好得多。他们不会忘记自己是怎样狼狈地敲响大门,如同流浪狗一般心如死灰才来到这里寻一个终结。 如果说这是苟延残喘,那无疑是极其奢华的。他们不止一次从巡逻的亡灵那里知道外界的消息,比如说妖族的皇帝又装成活祭被帝恩斯从人群里认出来,迪蒙魔王翻墙而入的尝试再次失败,光明教廷徒有其表的夺回圣地战争虎头蛇尾结束…… 好吧,他们愿意相信这里应该是个削尖脑袋都挤不进来的世外桃源才对!而且有理由相信,这些能够有命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恶魔的人是幸运的。 有人被拣选入天上的城,就是天空的永夜城。这些人也被称为祭司——即使他们看起来什么也不做,只是住在楼上罢了。 那座青灰色的遗忘之城看起来风格和地面城并不相同。如果说恶魔立的地面城是狰狞诡异,故意恫吓住在城中的人,那么永夜的应天城就是古老死寂,仿佛被搁浅在时光长河的某片浅滩上,被定格。 至于更上面那座约德大教堂,谁知道呢! 鬼影幢幢,不论是地面城还是天空城都包裹在诡异的氛围中,只是生活在其中的居民似乎都表露出一种习惯成自然的状态。 时间,过去多久了? 天问眼眸暗沉,空洞无神的竖瞳透过黑色镣链的层层包裹看到了自己捏造的天空,太阳,月亮,还有路西法在不知不觉点缀上去的星辰。 他又麻木地闭上眼睛,敛去疯狂和混乱,任由漆黑的镣链埋没自己。 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的,他不知道。自从月儿离开之后,他就点指间泯灭了自己的神智,把自己委身于癫狂和混乱,片刻清醒又纵身投入更深沉的疯狂无序。 疯子总是比正常人更难被算计。 同样的,神明的惯用伎俩也让天问嗤笑。“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疯子是不起作用的,他站在癫疯的最深处。 约德大教堂现在摆满了精美的人物雕像,甚至于原本的约德大教堂都有些容纳不下。恶魔挥手间拓宽了内部空间,固化了空间扭曲。 雕像,呵,沉睡的石像鬼罢了。 在这不短的时间里,恶魔城迎来的不只是“活祭”,还有许多妄图潜入的心怀不轨者。很遗憾,恶魔的禁令得到亡灵的忠心执行,哪怕是手段通天突破了外城,也会被幽灵轻而易举抓住,然后被强行转化成石像鬼,没有丝毫同情可言。 这样的规矩成为默认的习惯时,甚至是那些自称来营救活祭的冒险者也会被城中的居民举报给亡灵,最终难逃被石化的下场,变成恶魔的爪牙。 事实上,从这城建立到现今,已经过了足足七个月! 换句话说,幻世的地狱入侵战争持续了将近一年,现世的神话入侵也持续了大半年! 当然,对于天问来说,什么也没发生。他还是那样沉浸在疯狂和混乱的意志中,不理世事,也无心去管理。 薇薇安就像女主人一样打理着一切,地上的城,天上的城。事实上,她基本什么也不做,也不用她去担心,亡灵自有办法把一座城市打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在居民极其配合的情况下。她觉得自己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心侍奉恶魔,仅此而已。 她总是披着极薄的半透明轻纱在约德大教堂宣道台上静静仰望着天空中悬浮的最高层,在阳光透过彩窗投下的梦幻光芒中等待着绽放的时刻。 恶魔非常恶毒,用心险恶。他总是满怀恶意伤害任何试图接近他的人,他总是蛊惑着每一个人去憎恨他,似乎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并且乐此不疲。 没有,一点也没有。 薇薇安很清楚,她的恶魔大人所寻找的不是憎恨,而是一种惩罚,一种痛苦。就像他说的,他想要的不是救赎,而是更多的痛苦——即使这样只会让他越来越遭。 就像犯烟瘾的人明知道抽烟不好,但还是想抽烟。把那种渴求放大到疯狂,就是恶魔一直身处的折磨境地了。 只是他错误地认为憎恨可以成为一时的解药,更是错误地认为这样一点点的折磨就能获得憎恨——至少在薇薇安身上远远不够。 她仰起脸,伸手抚摸了一下左边脸颊上的丑陋刻痕。 那是一段糟糕的回忆,恶魔把不死的诅咒加在薇薇安身上,突然发了疯折磨薇薇安,无所不用的暴虐手段给这个坚强的灵魂也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伤害。他一遍又一遍加深薇薇安脸上的刻痕,看着它一次次快速愈合,又一次次抓破薇薇安的脸。猖狂大叫着,命令薇薇安放弃,命令说恨他。 很可惜,他还是没能成功。哪怕捏碎了薇薇安浑身半数以上的骨骼,把神经的痛苦放大到极致,他也依然没能听到、看到他想要的恨意。她在求饶,可怜兮兮地乞求他停手或乞求一死,可就是没有表达出憎恨。 “说恨我,我给你一个痛快的了断。”他前所未有的愤怒全然发泄在薇薇安身上,如果不是那个不死诅咒,薇薇安早已死了千万次。 她的那段记忆不太清晰,只是模糊地张着嘴,像涸水的金鱼一样脆弱而无力:“……我爱你……” 后来发生什么,她记不得了。是继续折磨,还是停止噩梦,亦或者是被自己保护性遗忘,那就不得而知了。 脸上这道刻痕如同一个guntang的烙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止一次觉得自己到了极限,无数次想到放弃。可是她终究是捱下来了,也爱下来了。她成为了他和这个世界保持真实的联系,哪怕只是一丝,牵住了他没有完完全全一头扎进虚空。 为什么这般作苦也要紧紧跟在恶魔身边呢? 薇薇安偏偏脑袋,看到自己纤白脚腕上漆黑的镣链,冰凉,蔓延到虚空消失不见。这可是真货呢! 她白瓷般的脸颊上泛起淡笑,只是眼眶下的刻痕宛如蜿蜒的狰狞蜈蚣,把完美破坏殆尽。 大概是爱吧,还真是让人无奈的冲动呢。堂堂光明教廷圣女堕落到这样难以入目的不堪地步,并不是什么偶然,而是一种必然,选择到实现的必然。 “去休息一下吧,昨晚应该是折腾得不轻。”一个柔媚的声音从教廷阴影里响起。 薇薇安脸颊微红:“是我叫得太大声了吗?” 人影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宣道台上,走到透过彩窗投下的梦幻光影里。如出一辙的狰狞刻痕,同样轻薄半透明的轻纱,锁着漆黑镣链的左脚腕——仙音! 或许谁也不知道天使竟然一直假扮成薇薇安,两人互为替代品存在着,承受恶魔的暴虐。至于她是如何在重重封锁中进来的,多多少少还是倚仗着恶魔的默许吧。 “你看起来有心事?”仙音并没有继续令人害羞的话题,转而看向有些心不在焉的薇薇安。 “嗯,是的。”薇薇安轻轻点头承认,在这城里呆得越久,就越是坦诚。“他说时间差不多了。” 仙音眼睛闪了闪,她知道恶魔早就认出天使来,虽然恶魔用混沌蒙蔽自己的眼睛,虽然恶魔把自己浸在癫狂中,但片刻的清醒时刻依然轻而易举认出了仙音。 “什么时间?”她不知道这事,恶魔认出了披着羊皮的天使,自然有些许区别。比如说他没有让她知道这事——至少在此之前是没让她知道。 薇薇安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美人,看着她半遮半掩的诱人身躯,看着她微蹙的眉心,看着她身上同样染遍恶魔的颜色……薇薇安不由得展颜一笑:“是游戏,勇者斗恶龙的游戏。” 仙音心底一突,纤白左脚腕上的漆黑镣链猛然一轻,那种解放沉重的快活感丝毫没有让她感到快意,反而是茫然失措的惊慌。她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恶魔。 他宛如死寂的雕像站在那里,似乎恒久而立,恶魔的竖瞳平静地看着她。 “不!天问,我求你了,不要!”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脸色苍白下来。拉扯神秘斗篷,把自己美好温润的身躯挤进他怀里极力讨好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宛如被抛弃的小猫。 “时候到了。”天问冷漠地开口,声音不同于这半年里满是暴怒和不稳定的疯狂,反而是一开始认识他时那样的平静淡然,甚至让仙音感到陌生,陌生得可怕。他扼住了仙音的鹅颈,冷漠而疏远。“没有人能够违背我的意志,这是我说的。” 仙音失魂落魄地看着他,泪水轻然而下,浸湿了冷酷的魔爪。她轻声哽咽,又被强压下去,泪水盈溢的双眼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要的,只不过是缘份。”她哽咽着,却尽量使自己声音平缓而轻柔,似乎怕吓到面前的恶魔。娇弱的身躯在轻颤,她又恋恋不舍地抬起眼帘,深深看了天问一眼,“心满意足!” 天问眼神闪了闪,挥手间便把仙音狠狠甩出去。 天使就像破烂的布娃娃,又像是一只轻飘飘的羽毛,被抛出去就被抛出去,突然在空间里泛起涟漪。看起来就像被丢进平静的湖水里,掉进天空,就此消失不见。 恶魔看向天使最后消失的方向,他透过那里的空间涟漪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家族驻地是吗?那棵生命之树倒是苍翠了不少。 他有些发呆,陷入回忆。他恍惚记得自己曾经枕着生命之树的树根在和谁嬉闹戏水,有谁坐在悬崖边上说话,在说什么也模糊了。 “我主……” 薇薇安的声音唤回了他,对上写着担忧的眸子,天问嘴角扯了扯,试图露出曾经温和的微笑最终却在僵硬脸颊的提醒下不得不放弃。 是啊,忘记了,忘记自己以前是怎么笑了。 “没事,下去吧。”天问挥袖间转身,缓步离开,“让艾露娜帮你选一套衣服,明天,准备迎接那些人。” 勇者斗恶龙,这是他亲手排的一场戏,演给神明看的戏码,虽然很老套,可是恶魔喜欢这样玩。 早在半年前,天问把路西法掳到约德大教堂的时候,日月星辰早就可以集齐,也就是说,神明的游戏随时都可以被天问终结——虽然他一点也不觉得日月星辰真的能够杀死神明。 而神明似乎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静静等待天问做出行动,再没有人逼迫他。只是等待着他从疯狂中清醒,等待他在清醒中选择。 神明一手策划的战争在索然无味后也被迫停止——说来也好笑,战争停止的原因正是天问的城,他向世界索要活祭。一方面是人口一天天减少哪怕是恶魔也不得不重视,还有就是进入天问的城不得不深入联盟腹地。 曾经也有种族拒绝进献活祭,结果就是地精大裂谷被天问一巴掌拍成两个小裂谷,地底世界被天问的定海神针打了个对穿,又添了一条直通地底世界的道路。 那城就像恶鬼嘲笑着世人,凌驾于所有人。而现在…… 它又要开始揭开世界的伤疤!恶魔的游戏,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