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 玉洁不染尘
北方的冬天只有两种颜色,属于天际那明亮耀眼的蓝,和那漫漫无期,却又让人心生欢愉,属于落雪的白。 早早地起了床,柳芙推开窗,莹白似雪的小脸上两团淡淡的红晕久久不散,水眸中倒映着连绵而去的覆雪,有种夺目的光彩流淌而出。 不知为何,自从那天离开裕王府,她的脑子里就不停地重复着姬无殇曾说过的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和他一番接触之后,没来由地,柳芙心里就种下了一颗微妙的种子。而他在自己耳边呢喃细语的话,仿佛从天而降的甘露,浇灌了她心底的这颗种子,使其渐渐萌芽,也让她不禁有些迷失了理智,找不到方向。 前生时,柳芙对姬无殇所有的印象除了冷血,就只有“不近人情”这四个字了。他淡漠的毫无温度的眼神,甚至不敢让自己开口求他不要送她北上和亲。 可通过这次短暂的相处,柳芙总觉得,在姬无殇冰冷的心底,或许还残存着一块柔软之地。若自己好生抓住机会,说不定能悄然留住他唯一的柔软。就算将来他成为了那个“冷面君王”,在面对自己时,或许还是会释放出那一丝仅有的温暖来吧? 但柳芙也明白,自己如果这样做,无疑等于“与虎谋皮”。 少年时的姬无殇除了心智稍微稚嫩些以外,城府之深,谋略之远,丝毫不逊于前生里位居皇帝宝座的他。要是他看出自己并非真心,哪怕有一丝怀疑自己是另有所求,那等待她的,绝对会是永坠深渊无法解脱的结局...... 想到这儿,一声与柳芙稚嫩面孔完全不符的叹息声溢出了唇瓣,眼前一片皑皑白雪也变得刺目起来,让她不禁蹙起眉,下意识地别过了眼。 “小姐,一大早您叹什么气呢?” 说话间,一身水红夹袄的暖儿从院门外进来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托着一个碟子:“小姐快些梳洗了,再吃点儿点心垫垫肚子,文老爷让您和夫人都过去养心堂,说是有话要说呢。” 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柳芙知道,文从征肯定是让她将拈花会上的见闻讲给母亲听。于是将窗户拉上,自顾拧了帕子,也不顾水温已经微凉,胡乱地洗了把脸,让暖儿帮她梳了个利落的单髻,又取了两块糕点在手,披上厚厚的披风,便赶紧快步去往了养心堂。 脑子里乱哄哄的,柳芙仔细地整理者思绪,想着等会儿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一路上也无心赏这雪后的美景,只加快了步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养心堂的门口。 “孙小姐,老爷和令堂已经在里面了。早膳也已上齐,就等您呢。” 正好碰上文来从里头出来,看到柳芙急急而来,赶忙上前行了一礼:“先前宫里头送来一张帖子,小人已经交给老爷了。多半啊,是邀请小姐入宫赏花灯的请帖呢。” “怎么说?”柳芙拉住了文来,问道:“宫里头干嘛请我去赏花灯?” 文来满脸堆笑,耐心地解释道:“小姐在拈花会上一举成名,闺誉远播,这宫里头一年一度的元宵灯节,请的都是京中名门贵戚家的千金们,为的自然是陪宫里的贵人们过元宵节,热闹热闹。身为老爷的干孙女儿,又是出了名的小才女,小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啦。” “原来如此。”柳芙有些后怕地拍拍心口。咋听文来提及,她还以为是姬无殇要见自己,心都漏吓得掉了一拍。 “芙儿,快些进来吧,别磨蹭了。” 脸上扬着淡淡的红润光泽,沈氏已经迫不及待地出了大门,一把拉了柳芙的小手:“你文爷爷还等着你将拈花会上的那个故事讲给他听呢。” “老夫可不急,你这小家伙前儿一夜未归,又是守城军过来通报说裕王第二天送你回天泉镇,你娘可cao心得不得了,恨不得天不亮就直接去城门接你回来呢。” 文从征洪亮的声音从养心堂的正屋里传了出来,带着几分笑意,听起来很是开怀的样子:“而且,文爷爷可不是对拈花会感兴趣,是对芙儿到底如何在一众千金小姐里头脱颖而出,得了素妃的赏识更感兴趣啊。” “文爷爷,您就别取笑芙儿了。”柳芙故作憨样儿地挠挠头,咧嘴露出两排玉齿,笑道:“亏得之前看过好多杂书,那时候突然被素妃娘娘点到我出列,脑子里只想着不要给文爷爷丢脸,就随口讲了一个佛家故事。只是没想到大家都极爱听,这才捡了便宜得了娘娘的喜欢呢。” “芙儿,故事可不是谁都能讲好,能讲得精彩的!”文从征脸上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你是老夫亲自调教出来的小徒弟,别人哪里比得上呢!哈哈哈!” 沈氏也眉开眼笑合不拢嘴,但言语上却带着几分谦虚:“文老,您可就别再给芙儿戴高帽子了,她年纪小,还是虚心些多和您学些真本事才是要紧。” 文从征捋了捋下颌的几缕长须,点点头,轻拍着柳芙的薄肩:“这是这是,总不能年年的拈花会都讲故事吧,琴棋书画也要无一不精才行啊!” “文爷爷,我肚子饿了。”柳芙哪里会不知道文从征的打算,想起将来会被他看得紧紧地,学习那些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的,脑子就发胀,便撒起了娇来:“娘,你们等我这么久,也该饿了吧,咱们快些趁热把早点吃了才是正经。” 文从征也点点头:“对对对,老夫这儿还有些正经事儿要说,来,先用早膳,之后咱们一边喝茶一边商量。” “商量什么呀?”柳芙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起文来提及宫里送来帖子的事儿,忙道:“是不是请我去宫里赏花灯的事儿?” 文从征却摆摆手:“这是一桩,但却不急,此时离得正月十五还有近一个月呢,怎么也要等过了年再说。但另一桩,却是老夫不得不早些和夫人提的。”说着,文从征的目光转向了沈氏那边。 沈氏正在给文从征添粥,听见他说这话,停下了手中动作,抬眼问道:“文老和妾身提什么?” “食不言,咱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而且芙儿也饿了,不着急,不着急。”文从征却有意卖关子,也不再说话,抱着粥碗自顾喝了起来。 文从征不说,柳芙和沈氏对望一眼,也只好埋头开始用膳,只是心里头带着疑惑,颇有些食之无味的感觉。 ...... 饮着柳芙从扶柳院送来的“白牡丹”,文从征微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知道柳芙母女都等着自己的解释,也不再卖关子了,笑道:“夫人,你可曾考虑过芙儿将来的婚事?” “婚事?” 沈氏有些惊讶,柳芙则差些被茶水给呛到:“文爷爷,您说什么啊!” “老夫不讲那些个虚礼!”文从征说着,收起了笑容,严肃但仍旧语气柔和地道:“别的女孩子都忌讳被当面提及自个儿的婚事。但我的芙儿老夫最清楚不过了,盲婚哑嫁绝非你所愿意。前日里,你在拈花会上摘了头彩之后,这两日就不断有人向老夫提亲,想要求娶你过门。老夫想着不能再拖了,便让你娘也过来,咱们三儿关上门来好生商量一下,看你们母女是否早有打算。给老夫透个底,老夫也才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文老......”沈氏被文从征一席话说得有些措手不及,根本无从反应。 柳芙却缓缓站起了身,脸色凝重地来到了文从征的面前,突然就跪了下去:“爷爷,芙儿谢谢您!” 文从征却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上前扶了柳芙起身:“老夫就知道你是个心思通透的,所以才当着你的面和你商量婚事的主意。你放心,你大可将心中所想系数道来,爷爷啊,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芙儿,你......”沈氏看了看文从征,又看了看柳芙,还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柳芙这才来到沈氏身边又乖乖坐下,替三人都斟了茶,脸上略带红晕地道:“娘,你可为女儿的婚事打算过?若是有,就说出来吧,让文爷爷听听,替咱们拿拿主意也好。” 沈氏被柳芙脸红的害羞样儿惹得一笑,这才完全回过神来,轻轻将她揽在了怀里:“我的芙儿啊,你真是长大了呢。你自打入京后就主意大起来了,将来的婚事,娘只看你的意愿。让娘来说,不如你自己把心里头的实话给文老说清楚。娘相信,以文老的阅历和睿智,定能为芙儿你觅得一门好亲事的。” “那......芙儿就说了哦,娘和文爷爷可不许笑芙儿。” 柳芙眼珠子一转,掩不住的机灵劲儿一闪而过,那模样,让文从征和沈氏不禁相对一笑,都有些期待地想听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