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月下双影?正亦邪
姜楠姜大公子的做派是,逢酒必醉。若哪日他饮酒而不醉,才真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如假包换的江南公子了。 所以,他来到建阳的第一晚,就这样光荣地醉倒在了酒馆……不不,是武馆。 都醉得趴在桌上抬不起头了,姜楠还一个劲地喃喃,说要去林家给林夫人请安。林卿砚无视了他的诉求,让两个徒弟把人架到屋里的床上放下,让他闷头睡一觉再说。 随后武馆中的人便各自散去,有本地人回家去了的,有留在武馆过夜的,而林卿砚和赵攸怜显然属于前者。 林宅距离武馆至多不过千步的路程,却被他二人走出了一种悠远静好的感觉。 一轮满月之下,二人比肩而行、信步漫游,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身畔这一人,世事纷扰亦不复。 “真没想到,姜楠如此快人快语的一个人,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爹。”林卿砚将姜楠来到建阳的因果单独说给赵攸怜听,赵攸怜听过,不禁作此感慨。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谁又能看得清楚?”林卿砚叹了口气,又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姜楠离开了那个金雕玉砌的治中府,就不再是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于他而言,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新的生活?”女子调笑道,“就是指在武馆中负责购置桌椅、装潢门面?” “嘿!你哪头的?我可是给了他工钱的,还包吃住,上哪找这么好的活计!就姜楠那丁点本事,还大材小用了不成?” “我看啊,是你舍不得姜楠到别处找活计,非得诓了个名头将他留在武馆……”赵攸怜吐了吐舌头,忽然想起了甚么,“不过,姜楠这叫无家可归。人家彭大哥可是专门搁下了米铺的生意来武馆捧你的场,想来也是希望自己的武功有所进益。你倒好,把人家当半个师父使唤,这是甚么道理?” “尚佯的武功是我爹教的,算是我爹的徒弟。虽然我比他多习了十余年的武,功力在其之上,但要他再拜我为师,却是万万不能的,这辈分不能乱。”林卿砚难得正经了些,“放心罢,我有机会就会把我爹其他的武功传给他的。” 赵攸怜云步轻移,点了点头,倏地道:“那我也要学武功!” “你想学甚么?” “我想学……”她沉吟了半晌,豁然开朗,“就学南昌初见那夜,你使的石子功!‘咻’地一下就打落了对手的刀刃。” “那算哪门子石子功啊。”林卿砚哑然失笑,“至多就是个暗器。你多练练手劲和准头也就是了。” “嗯?”赵攸怜睨了他一眼,“你到底教不教?” “教!我一定教!好好教!对了,说起你要给我当徒弟的事,我才想起来,你这师父当得怎么样?” “谁要给你当徒弟啊!”赵攸怜白了他一眼,“你说清瞳吧?她很用功,每一日都有进步。就是她以前没有武功底子,入门有些迟了,身子骨长硬了,不比孩童时学起来轻巧。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教的,争取让她早日练好轻功,跟着彭大哥去学其他功夫!” “我倒是希望你不要好好教……” “你说甚么?” “我希望,这十年内,她只学会了轻功,将轻功练得和你一般好,就够了。” “为……为甚么?”赵攸怜站住了脚,转头看向林卿砚,目光中满是犹疑。 林卿砚转过身来拉住她的手腕子,解释道:“她的瞳术实在邪门,如果又将武功练好了,一旦行差踏错坠入邪道,必然成为武林的祸害。我们现在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口中所言,对她的品行为人一无所知,切不可掉以轻心。” 赵攸怜知道他说得在理,可心里总是觉着清瞳这姑娘上进好学,故意拖着人家,只教轻功,实在是不厚道……她支吾了两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林卿砚顺手就牵上了女子的手腕子,大摇大摆地继续往前走。 女子心里想这事,被他抓着手往前走,倒也没太在意。脑海中浮现出晚饭时林清瞳闷闷不乐的神情,她将林卿砚的手往回拽了拽,道:“对了,你记得明日提醒姜楠一声,让他在清瞳面前收着些,这姑娘独来独往惯了,吃不消姜楠那一套。” “好,知道了!正好,我也有一事要央你去做。” “甚么?”赵攸怜在心中给他翻了个白眼——不过让你当回和事老,还斤斤计较地算这么清楚。 “你以后喊我的时候换个称呼罢。别卿砚卿砚的,太随大流了……” “啊?你不叫林卿砚还叫甚么?” “我是说……”林卿砚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你瞧,你喊那小姑娘清瞳、喊江南公子姜楠,过几日熟络了些指不定也喊彭尚佯尚佯了。要么,你以后就连名带姓地喊那小姑娘林清瞳,不然,你就给我换个称呼……” 赵攸怜哭笑不得:“你几岁了啊?怎么连自己徒弟的醋都吃!” “徒弟要是敢抢师娘,师父我就没她这个徒弟!” “你这话真该让你那些徒弟听听,让他们掂量掂量是不是拜错了庙,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就该让他们听听,好好学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人家的师父,我就有责任教好他们……” 赵攸怜猛地扯着男子阔步往前,“走走走……回家了,别在这里大言不惭……你今日莫不是酒喝多了罢?” “我话还没说完!我要你给我换个称呼……” “换甚么?” “不如——‘相公’怎么样?哎,你不喜欢的话,‘夫君’也可以啊,我不挑……” 两人打打闹闹渐行渐远。 圆如玉盘的满月在建阳城的街道上投下一块块斑驳的月影。小巷拐角的暗处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四指指甲将身旁的泥墙抠得掉下了好些粉末。 第二日清晨,姜楠舒舒坦坦地一夜好眠中睁开眼时,便见林清瞳托着腮坐在桌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啊这位是——对了,林姑娘。”姜楠扶着脑袋坐起来。他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云淡风轻道:“我昨夜喝多了,不小心睡到你房里了?不好意思啊,占了你的床位。不过你放心,我喝醉了酒一贯是人事不省,不会酒后乱性……” 林清瞳盯着他,摇了摇头。 “啊?不会的罢?我不可能酒后乱性的……” “我是来找你的。” 嗐!感情这不是这姑娘的屋。姜楠揉着太阳xue问道:“找我?找我做甚么?” “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林清瞳募地发问。 “林姑娘你啊……”姜楠本想夸些姑娘家都爱听的好话,转念一想,这姑娘会瞳术,在她面前还是不要随便撒谎的好,所以坦然道:“乍一看就是一个挺普通的小姑娘,没想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还大有乾坤,我姜楠算是服了!” “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问甚么?” “你觉得,我这个人好相处吗?” 姜楠目光闪烁:“嗯——小姑娘矜持些是应该的……” “那就是不好相处了?” “也不是不好相处……” “那矜持是甚么意思?” “矜持……就是姑娘家洁身自好,不爱和人打交道。” “那还是不好相处?” “都说了这不叫不好相处……你问我这些做甚么?” 姜楠不耐烦地抬眸,一瞬间,四目相对。 林清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楠的眼睛,缓缓问道,“我不好相处吗?” “太不好相处了!根本不说话,冷若冰霜,也不知道生没生气。眼睛又大,瞪起人来太怵人了!” 林清瞳对这个答案并不太吃惊。她面色不改,淡然道:“我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别人找我说话。你觉得我为人和气、性子文静,是一个婉约有度的姑娘,你很欣赏我的性子。我说的对吗?” 姜楠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去,像在分辨她说的话是甚么意思。默了一默,他答道:“不错。” 林清瞳倏地收回目光,低着头道:“姜公子快些起床罢。算算时辰,师父该来武馆了。” 姜楠目视前方,仿佛方才视野中的甚么被一瞬间抽去了似的。他眨巴眨巴眼睛,想着自己的酒果真还没醒…… “我先出去了,姜公子收拾妥当也到大厅去罢。” 姜楠草草地洗了个脸,将满是酒气的衣服换下,收拾得人模人样出了屋子。昨日见过的武馆徒弟三三两两地聚在厅中,见他来了,纷纷抱拳招呼。 林卿砚和赵攸怜正巧从大门进来,两人有说有笑,春风满面。 “哟!江南公子起了?”林卿砚一挑眉,轻笑道,“我还以为就你昨晚那架势,至少得再睡个半日。” “就那么一丁点酒,怎么醉得倒爷爷我?”姜楠拍拍胸脯,又要开始胡吹神侃。赵攸怜见状,用胳膊肘捅了捅林卿砚,转而对林清瞳笑道:“清瞳,我们走,我看看昨日的步法你练得怎么样了?” “尚佯,你先领着大家去后院活动活动筋骨。”林卿砚道,“关于武馆布置的事,我还要和姜公子商量商量。” 人都走没了,姜楠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伸了个懒腰:“布置的事,林少爷还有甚么要求,尽管提!” “目前而言,我对你的眼光还算放心,你先照着意思修葺一下屋子罢。只有一点你记着,绝不能超出预算,否则多出的钱从你工钱里出。” “噢……知道了。”姜楠很是委屈,他素来大手大脚惯了,这一下要他数着铜板过日子,实在太难为他了。 “还有一件事。”林卿砚道,“听说你和我门下的那个女弟子相处得不是很好?你讨人家姑娘嫌了?” “哪有?今天一早她还来喊我起床,这叫相处不好?” “你昨日也见识过清瞳的瞳术了,的确是防无可防避无可避。”林卿砚敛了笑意,正色道:“你觉得,这姑娘品性如何?能不能驾驭得了这等邪术?” 姜楠一愣,转而笑道:“瞳术虽然有些邪门,但倘若施用得当,绝对称得上是讨巧的好法子,若你将来真有甚么打算,肯定能派上大用场。我看林清瞳是吧?林清瞳这姑娘虽然不太爱说话,那是性格使然,姑娘文静些也好。她为人和和气气的,是一个婉约有度的好姑娘。你且再看看。” “婉约有度……听你这么评价一个姑娘,倒是头一次。” 姜楠咧嘴笑着:“我也觉着新奇,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冒出这么个词,还挺合适的。” “那行罢。既然你和阿佑都这么说,反正那姑娘也无处可归,就让她继续留在武馆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