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情敌
狂奔一日夜,才抵达那片死林。 安牧挥挥手,这只五百余人的队伍迅速停下来。安牧上前辩好方向,心中大石落定,“没错,是金布方向的胡杨林。外围的大都是枯木,走到里面就能看到活木。穿过这片林子,有一个峡谷,现在雨季方过,运气好在那里就能找到水。找不到的话,过去也就到金布,咱们就有水了!” 林先看了看队伍,“暂且歇上半个时辰,再出发。跑了这么久,人能撑住,马可不行。” “嗯。”安牧点头赞同,她这时候才顾得上看一眼李幼玮。 这个长安帝都来的柔弱女子,体内拥有让安牧不得不侧目的坚韧和执着。 殊不知长时间的骑马,李幼玮腿侧只怕都磨破了,只是为了萧铭瑄强自坚持,不肯流露出半点痛苦。眼见能歇歇,李幼玮才松口气。 侍画搀扶着她下马,觉察出她所有力道都压在自己身上,忙问她:“夫人,这是怎么了?” “怕是腿磨破了。你别声张,现在不是治伤的时候,等到了地方再说。”李幼玮咬着唇,看了眼踏云,“你去喂马吧,我坐着歇歇。” 说话间,她靠着一颗树坐下,难免碰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侍画一边暗骂自己疏忽,偏偏忘了带些外伤药,一边去喂马。 李幼玮只想着自己背对众人,没人会看她,殊不知安牧从马背上取了盒药,忍着笑过来。 “拿去快抹上,虽说不能根治,但能缓解些。”安牧见她神情错愕,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瞥了眼李幼玮的腿,“我给你放风,不让那些汉子过来就是。” 李幼玮瞠目结舌,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牧已经背对着她站着,对几个亲兵道:“去去去,咱们女儿家说私房话,你们走远!” 侍画喂完马过来,正好看到李幼玮红着脸,和安牧说了几句。安牧大大方方和侍画打个招呼,转身离开。 “姑娘,好些么?”侍画不解,递上干粮水囊。李幼玮接过来,脸上带着羞恼,“好多了。” 再行出发,因着在林子里,难免慢了下来。好在到了这儿,安牧借着胡杨的长势,就能判断出方向来。众人心知担负重任,根本没人多说,一个跟一个往前走着。 黎明时分,安牧先停了下来。她侧耳倾听,露出欢喜的神色,大喊道:“听到了么?” 李幼玮眼睛一亮,她从未觉得山林的风声如此美妙,夹杂着潺潺流水,便是人世间最动人心魄的乐曲。 “峡谷里有溪流!咱们快到了!”安牧正待高呼前进,王雄打断她道:“全军听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水车装满,立即分队回援。” 亏他一声暴喝,才压制住众人。他当先催马缓步前行,终于在拐弯之后,看到了一条蜿蜒的峡谷。从山上汇流而下的一条小溪,几转之后,和峡谷一样,失去踪迹。 王雄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松了心神。这些个兵见主帅都放松下来,再也不管其他,狂奔到了水边。 只一瞬间,这久离尘嚣的峡谷小溪中,就已站满了人。有军纪在前,这些人都不过是躺在半人高的水里,将得生之后的欢喜静静发泄出来。 由他们歇了小半个时辰,王雄才对林先道:“拉水车来,装满之后,林将带着立刻回援!” “嗯。”林先一挥手,还在水里躺着的士兵都站起来,默默回到各自岗位,赶着骆驼马匹饮水,又或是帮着灌满水车,不见喧哗,偶有马儿希律律的声音传来,让在远处的安牧心下暗叹。 如此钢铁之旅,竟然被丛苍设计损失众多。但短短时间,那些新兵也能如此严守军纪,只怕再有十个丛苍,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想了想诸国中那些所谓的精锐,更是汗颜。或许他们马术更好,武力更高,但面对军纪严明的唐军,是根本没任何胜算。而大唐立国百年,竟然遵守和西域诸国的承诺,仅仅控制住四镇和一些要塞,对各国事务从不强加干涉,这又是何等的气度和胸襟? 听闻长安城商旅不断,盛世气度,万邦来朝。安牧平添一股向往,暗自发誓,将来定要去长安城中,一睹泱泱大国之风姿,才算不虚了此生。 她从石头上站起,捡起鞋袜,赤着脚找到李幼玮。一看她的模样,安牧就明白,她这是要跟着援军回去。 “你不能去。”安牧按住李幼玮肩头,碧色的眼眸盯着她,“你得养伤,不能再骑马了。你的大将军,我替你带回来。” 李幼玮眉头一皱,“我自己去,不用你来。” “不,你误会了。”安牧正色道:“我帮萧铭瑄,是为了他的承诺。我的族人中还活着的,都被困在疏勒。我一个人,没办法救他们。” “萧铭瑄很有意思,他拿了我的金刀,但他并不知道,那是父王打造,是许给我未来驸马的象征,也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信物。” 安牧的话让李幼玮神色一变,到底事关萧铭瑄,她也知道对于女子来说,此事的确重大。 “我是有些喜欢他。”安牧说起这些来,半点扭捏俱无,落落大方的模样,让李幼玮竟生不出厌恶,“那是因为萧铭瑄的确很聪明,不像楼兰的那些王公贵族们,几百年下来,都只会遛狗逗鹰。” 安牧说着这些,刻意看着李幼玮,想看她出丑。未料到李幼玮眸中渐渐渗出来的,只有欣赏和喜悦。 “但那只是一时的吸引,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安牧洒然一笑,拍拍李幼玮肩膀,“他才跟我一般高,做我弟弟还差不多,做夫婿可不成。等打完仗,他得把我的金刀还给我的。” 李幼玮愕然看着安牧,“你……” “什么你的我的,我告诉你,省得你心下存疑。能支撑到现在,你足以要我刮目侧看,”安牧说得飞快,没留意自己用错了字,“但你们汉人也说什么量力而行。你如果执意跟着回去,就是自找苦头。” 李幼玮这才明白这位公主来和她唠叨许多是为了什么,若还执意,只怕萧铭瑄也不答应。她无可奈何,点点头道:“好,我留着这里,你带人去接。” “这才对嘛。”安牧放了心,“你们老老实实待着休息,我估摸着得等三两天,他们才能都回来。我去了,回见。” 目送安牧走远的身影,李幼玮思绪联翩。萧铭瑄万事机敏颖达,偏偏在情之一事上是个榆木疙瘩,只怕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位楼兰长公主对她情深意切。 但安牧如此利落放手,也让李幼玮敬佩。她收起心绪,等侍画过来,主仆二人回到侍卫扎好的营帐中,连衣裳也顾不得换,就倒在行军榻上,不多时都睡熟了。 萧铭瑄昏迷整整一昼夜,才苏醒过来。 侍剑守在他身边,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唤她:“老爷?” 脑袋沉得很,萧铭瑄晃了晃,双臂撑着要起,侍剑忙伸手按住他,“老爷,您旧疾病犯了,好生歇着吧!凡事有王统领岑大人他们cao心的,出不了乱子。” 萧铭瑄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刺痛,虚弱地倒在床上,“什么时候了?” “您昏了一天一夜,把大伙都急疯了。”侍剑端过水壶,倒了杯水,一点点给萧铭瑄喂下,“王统领说,就算路上耽搁,明天夜里救援的定能回来。再拉一次水,大家都能脱困。” 萧铭瑄这才放心,“兕子没看到吧?” “夫人走得远,没看到,您放心。”侍剑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萧铭瑄叹口气,“叫萧云来。” 不多时,萧云拿着药罐子回来,拿纱网过滤了药渣,边给萧铭瑄喂药,边问:“老爷,找我什么事儿?” 自从进了沙漠,萧铭瑄基本上都是靠吃丸药。如今竟然逼得萧云熬药了,他心下更沉三分。 “你老实交代,我这病,到底怎么回事!”萧铭瑄盯着萧云,问得不容他多想片刻。 萧云脸色苍白,断断续续道:“老爷……好生……好生调理,不,不会有大事的。” “瞎说。”他神色慌张,萧铭瑄如何看不出?当下撑着半坐,“说实话。” 萧云望了眼侍剑,两人实无办法,只得道:“倒不是没法子,但现下缺药没水,小的哪怕华佗再世也没辙啊!” “老爷当初回长安的那场大病,后来又屡次伤了肺经,虽然咱们调理得当,但此病非朝夕可解。如今来势汹汹,老爷,小的只能勉力压制。小的知道爷为了什么,自当竭尽全力,助爷完成心愿。但待夺了于阗,您可不能再这般肆意了!”萧云说得清楚明白,让萧铭瑄长舒口气。 “吓唬我呢?我还以为这就治不了。你们放心,此战之后,我不会再亲身上阵。”萧铭瑄重新躺回床上,“我知道你们还有要说的,一起说了吧。” “老爷,再去取水,您跟着一起走吧。”侍剑抢先开口,“这次您的病也是缺水硬熬出来的,早日有水,早日舒缓,萧云也能着手医治。王统领也这个意思。” “行。”萧铭瑄没多考虑,依了他二人,“我本就是要等第一批水来了再走,为的是稳定军心,让大家伙都知道,有水,都能活。” 只要水来的,他便能给士卒们信心,这时候他再先走,也不影响大局。 “只一件事,不要告诉兕子。”萧铭瑄想也不想,“于阗一战事关重大,我断没有不上阵的道理。若她知晓,只怕……” 萧铭瑄眼中现出柔和的神色,“你们不许告诉她。” “只要您答应,之后不再上阵,安心运筹帷幄,听小的调理,咱们就应!”侍剑正待开口,萧云却先说了话。 “一言为定!”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萧铭瑄到底有些精神不济,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闭上眼睛歇息。 好在能治,好在上苍待他不薄。萧铭瑄手抚木牌,心有戚戚然。 他和李幼玮有白首之约,如何能忍心撇下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