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狭逢
到天亮之际,妙如才歇下的。宫墙之外的不远处,还有零星的鞭炮声。精神高度紧张一天下来,回到屋里她倒头就睡。 初稿完成,后面还有繁重的修改和艺术加工的任务。没有半个月时间,这幅画完成不了。此时好在是过年,对于独处深宫的人来说,有事情来羁绊着,总好过思念亲人,独自伤怀。 快到上元节的时候,她终于完成了画作,并把它交给了玄德帝。 当一丈长的画作展开在面前时,皇帝陛下不禁也惊呆了。 画的场景气势恢宏,人物栩栩如生。表情虽不甚清晰,动作神态很是到位。若是再近些距离观察,或让她多点时间现场观摩,定能让在场的每个人,一眼就找出自己。 玄德帝不由得兴奋起来,比他想象中的效果还要好。这幅表现君臣同乐、万国来朝主题的作品,足以当成为国宝,挂在含元殿流芳百世了。 激赏地望了眼前这丫头几眼,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赏赐她才好。 听说,开始的头几天,她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地画了又改,改了重画。画稿成形后,又四处寻找当日在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让他们指出不像的地方。到最后甚至守在长宁殿,让进宫来跟母后拜年的命妇们,一一指出她们自家亲人,哪里还不够逼真的。 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定力,为了完成任务,几乎把全部身心。都投入进去了。 不像一般家庭出来的闺秀,没她们扭捏造作,为一点小事就嗔怨吃醋。面对外边的流言,听说她也是一笑置之,甚至用绝决的方式,让人再也无法拿此事兴风作浪了。 真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若没退亲那档事,倒适合留在皇家做儿媳的! 元宵节那天,后宫举行宴会,邀请各府王公贵族、勋爵大臣家中女眷。进宫赏灯。 见妙如累了半个来月,实在辛苦了。太后娘娘额外开恩,不用她在边上侍候,自己找乐子玩去。 暮色渐沉,一轮皎洁的明月冉冉升起。平日里寂静的宫阙。此时慢慢热闹起来。 御花园到处都是衣香鬓影、呼朋引伴的大家闺秀和贵妇们,好不热闹! 来宫中近半年,妙如一直伺候在两位大佬身边。都没机会好生逛逛这里。今晚她就当是给自己放假,带上芳汀、春渚两位宫女,四处看花灯去了。 游了大半个御花园,最后累了。停下来在太液池边的石头上歇了下来。 星星点点的宫灯,和天上的明月浮云。一起映在水里。晚风拂过,像天边的流萤,随波荡漾闪烁着。 “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此情此景,让她想起这句词,不觉念出了声。 “那画原来是表妹的,难怪他舍不得扔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 妙如惊得猛地站起身来,想是坐久了的缘故,头脑有些发晕。旁边的芳汀见状,伸手忙把她扶住。 “是映表姐啊?!”妙如起身向来人行了礼。 汪峦映也侧身朝她回了一礼。然后。她转身对旁边跟来的丫鬟吩咐道:“到那边守着,有人来了提醒一声。” 妙如见状,知道对方有私密的话。想跟她说,也把芳汀、春渚打发走了。让她们自己看灯去。 见四下没人了,汪峦映朝她,郑重地屈膝施了一礼。 妙如一时慌了神,不知对方这是何故。忙扶起她,劝解道:“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吧!作甚行如此大礼的。” 月光下,可以看出汪峦映脸上,有些羞赧之色。妙如等了好一会儿,还以为她不再做声了,忙要出言再次询问,只听得对方终是开口了。 “是我对不住meimei,那首曲子,有次在弹奏时,被泠泉郡主听到了,非要抢过去的。我以为是哥哥自己作的,就抄给了她。那时,她早已订亲了,又是咱们家远房的表妹,就没有再顾忌这些。谁知……” 汪峦映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就是不说,妙如也猜想得到。后来泠泉郡主被退了亲,顺水推舟就答应那边的提议,跟旭表哥凑成一对了。以她郡主之尊,若是跟个山野村夫绑在一起十天半月,未必肯认命跟人结成连理。 “你跟我说起这些,又是为何?”妙如现在很是厌烦此事,语气不善起来,“不是已经说清了吗?是先母托梦,黄了两家结亲。不信你可去信问你二姨或妤表妹,看有没这回事。” 汪峦映先是一怔,心里不确定,对方到底知道多少,遂试探道:“那表妹怎么还恨着哥哥,故意放出话来,说是要终身不嫁,祖母为此还病倒了。” 妙如蹙起眉头,解释道:“我没有!若不是有人传出风声,毁咱们钟家女子的名声,我又何必多事呢!先母若是有灵,帮着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了,也算做女儿的一份心意。” “若不是念着哥哥,刚才为何念出那句词来?不是你送给他的画上,题写的吗?”汪峦映盯着她的眼睛,好似在确认什么。 妙如有些哭笑不得,解释道:“你不会连表哥的画风,都认不出来了吧?!是他要我填上去的,回头你让他毁了吧!还有,若有机会,你帮着劝劝他吧!纠结于过去不值当,害人害已的。” 她的语气云淡风清,好像朋友间提醒交待一般。 汪峦映神情一凛,没想这样的话,竟从对方口中,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不知是该为嫂嫂庆幸,还是要同情哥哥。 这是真的放下了?!想到哥哥对她一片真心,她有些愤然,说道:“说得倒轻松,你怎么不去劝?亏得从十几岁起。他就开始喜欢你。” 第一次听说此事,妙如有些意外,问道:“此话当从何说起,那时大家都才多大?!” “还记得送你的那盏宫灯吧?!为了做这灯,他的手指都被篾刀划破了,当时我见着好看,还向他讨了来着,都不舍得给!”汪峦映不甘心地答道。 妙如正色道:“莫要乱说,让人听去了不好。他从没私下送我什么东西,我也没送过给他的。这点礼数。meimei还是懂的。” 见她不承认,汪峦映补充道:“那年上元灯节,不是送给你了吗?怎么后来我听说,你们当晚还帮人牵了线,给任大人做了媒的。” 只觉脑袋中“轰”地一声响。妙如手中把玩的珠琏,随之被她无意间扯断,珠翠散了一地。 那盏灯上的谜面——“衣带渐宽终不悔” 原来是他做的灯。她说怎么都没猜对,那小贩还把灯给了她。若那时她猜的不是相近的答案,会不会到最后,由他猜出。亲自把灯送到她手上? 妙如不觉间泪盈于睫,强撑着反驳道:“那又如何?小时候的兄妹情而已。况且早跟他说清了。与其跟我说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省点气力,去劝劝他们珍惜婚姻来得实在。” 汪峦映何尝不知她说的在理,怏怏不乐地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独自坐在湖边,思恃刚才听到的消息,妙如望着水面发呆。 却不知她身后,另一位当事人也跟着来了。 上回跟小姑闹得不欢而散后,泠泉郡主本打算今晚找到对方,说声道歉的。谁知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还是丫鬟琼花眼尖。瞥见她朝这边来了。 刚才从两人说起花灯时,泠泉就躲在另一边偷听。她听从母亲的劝导,想找到这个机会。来把话说开的。 方才听到相公,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喜欢对方。两人还一起做过媒人。难怪在家里整天长吁短叹。想到这里,泠泉心里的妒恨,像一道熊熊烈火,险些要吞噬了她。 “钟家表妹是吧?!”另一道女声从身后响起,妙如闻音转过身来。 这时,芳汀和春渚不放心妙如,也赶了过来。见了来人,朝她下跪行礼:“给泠泉郡主请安。” 妙如也跟着福了一礼。泠泉仰起的脸,几不可见地轻点了一下。 双方此时都在心里评估对方。 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泠泉耳边不由响起,太后的评价和那些世家夫人背后的议论。 “单凭她的品貌才情,足以跟京中任何贵女相媲美。” “除了出身外,哪方面都比不过那位,难怪嵘曦公子意难平。” 想到这里,她的恼意更甚。刚想出声刺她两句,又记起临行前母亲的交待,强压下胸中的酸意。 见她主动来找自己,妙如也有些意外,更多是担忧。这是在皇宫里,那边还有众多诰命贵女。要是对方闹起来,自己名声怕是也要跟着毁了,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泠泉把两边的侍女,都遣了下去,方才开口道:“之前是我的不对,望meimei不要再放在心上。表嫂在这里,跟你赔礼道歉了。如今太婆婆躺在病榻上,都大半个月了。看在她老人家的份上,能否请表妹,到掇芳园走一趟,帮着劝劝相公吧!” 泠泉先是伏低,又想用长公主的病情,迫得对方应下,这强人所难的请求。 没想到她竟提出这样的要求,妙如寻思半晌,才接话道:“若是看望长公主殿下,这本该是晚辈应当做的。不过,劝说什么的,我看就不必了,瓜田李下的。去年开春,堂兄钟明信进京赶考时,我就托他给表哥带了一封信,把该说早说清了,那还是在你们成亲前。他还想不开,恐怕不是我的原因了。” 见她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泠泉气不打一处来。她环顾四周,见没外人在了,唇边噙起一抹轻视的笑意。 “人们都说我是深闺怨妇,你也不遑多让。嘴上说一套,面上又做一套。若不是怨恨他和我,为何你大老远跑回京里来,还在皇上和太后跟前,讨好卖乖,装模作样的。不就是想恶心咱们两人吗?我看啊,你才是怨妇,哦,不,是怨女!” 妙如告诉自己,这里是皇宫内苑,不能冲动。遂强忍下怒气,寻思了半晌,才答道:“我为何要进京,过两天你就会知道答案了。京城这地界,可曾有规定,是谁来不得的?说到怨怼,只有求而不得,留不住的自卑者,才会生出这种情绪。表嫂,您是哪只眼睛,见到是我在强求,强留的?” 泠泉登时被噎住了,觉得“强求、强留”两词均是在影射她,不由得气哭了。 “大胆,你一个平民!竟然敢这样对郡主讲话,还不下跪认错!”泠泉带来的丫鬟,在不远处一直观察着动静,见状不好,跑过来为主人撑场子。 “好大口气!一个贱婢,竟跑到皇宫强令朝廷命官下跪。”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须臾间,从旁边树林间,转出了两个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