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宫宴
紫宸殿位于含元殿的正北方,皇帝日常议事,接见各国使节皆在此处。故又有天子便殿之说。朝贺结束的宴会,就安排在这里举行。 鼓乐齐鸣,传席开宴。百官举杯恭祝皇帝福寿安康,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辉。玄德帝回赠群臣吉言和勉励之语。 君臣回座后,乐班奏起欢庆之曲,宫宴正式开始。 番王使臣在皇帝下首依次坐开,由太子殿下亲自作陪。朝臣们的座次则是按品级,文武分两列排下去的。 作为开国八大功勋之臣的后嗣,又是当朝国丈,罗燧当仁不让地排在武将首位。而文臣那边,自去年岁末内阁首辅赵崇致仕后,沈次辅接替了他的位置,上个月还被加封了太师衔。 是以,文臣之首的沈潜,与武将领头的镇国公,均列在了首席,此时并排坐在那儿对饮。 “国公爷好福气啊!刚才在殿前比试时,罗世子出尽了风头,真所谓是将门出虎子啊!有此等少年英雄在,实乃国之大幸矣!沈某还没恭贺,镇国公您的佳儿,安然无恙,得胜归来呢!”沈潜主动上来打招呼。 罗燧一怔,心里只觉得有些异样。 他为一已私利,曾出手在背后落井下石过。此时跑来讨好卖乖,着实让人瞧不起。不过,想到如今对方在朝中势大,罗府后宅中也不算安稳,沈潜以后指不定还要支持曹家,整出妖蛾子,此时还是宜静不宜动。 按下心中的不耐,镇国公脸上堆起笑脸。客气抱起拳头:“承蒙夸奖!犬子就这点末技。哪像沈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故意提及罗擎云归来的事,沈潜是想试探对方的反应,看是否知晓之前事情的内幕,他好做相应防范措施。 如今东宫看着势大,潜在挑战也多。 无论是忠义伯丁家,还是承平侯聂家,他们女儿都没能生出皇孙来。眼前这位看着无意争储,罗家的隐形势力还是不容小觑的。鬼才知道,姓谢的那家伙。是不是言行一致。没暗中为他的外甥女,谋划更长远的利益?! 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掉以轻心,万一以后六殿下继承大统,他不得跟杨景基一样的下场。 听到对方这样回答。沈首辅把眼中的余光,扫向他旁座的谢安良。后者好像根本没关注他们这边,顾自跟他另外一边的同僚。正谈在兴头上。 沈潜把心放归原处,又开始打量对面的几位勋贵武将。 开国八大公卿,定远侯府被夺爵后,如今只剩七家。加上韩国公先前比试受伤。未能列席。 锦乡侯是自己的亲家,不必多费劲了。东昌伯府是德妃的娘家。勇毅伯的母亲是皇族郡主,向来不跟人结盟,只支持正统。不过,有消息说,他有位嫡出女儿,许给了韩国公。先前俞彰的真面露出来了,不知这场婚事,会不会再起变化。 太子妃一日不诞下皇孙,自己将来的前途还是无法预料。上回跟陛下一番诉苦,换来了太师的加衔。不知殿下有无容人之量。会体谅他这番苦衷和无奈。 宴席上一派笑语喧阗的场景。很少有人注意到,在大殿的右前方的角落里,一抹纤弱的身影。正拿着画笔,在暗中观察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然后。埋首在画布上不停地涂抹。 听到对方提起儿子,镇国公猛然抬起头,四下寻找起来。看那臭小子,第一日履新当御前侍卫副统领,有无尽忠职守。找了一圈,发现罗擎云原来在二楼,时刻关注着下面的动静。只见他扫完一圈下面的内廷,又把目光投向殿中,右前方的那个角落,不再挪动了。 随着儿子的视线,罗燧望了过去,这让他有些吃惊。 他连忙转过身,指着妙如所在地方,朝旁边的勇毅公问道:“殿中怎会有女子,着官服在这里作画的?” 勇毅公也是一位发须半白的老者,闻言后,直起身子,朝对方所指的方向瞧了过去,也是小愣了一下。 他沉吟不语,又思索半晌,才答道:“难道是那位姑娘?!陛下终是舍不下她的才华,只用在后宫为内命妇作像,公然出来画大场景了?” 坐在他对面的谢尚书,听闻后也转过身去,向那边投注了关切的目光。 “高老,您是说钟家那丫头吗?”谢安良朝勇毅公问道。 “正是!家慈有幅画像是她作的,真是惟妙惟肖。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位能画的了。可惜是位女子,不然我等都能请她来画了。”提起她来,勇毅公无不满腹遗憾。 “不是有人传,之前她在江南招徒了。画法传开了,往后总会有人能替咱们画的。”谢尚书安慰他。 “你们后生倒还有机会,咱们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有多少时日可等?”老将军语气颇不以为然。 镇国公这边一头雾水,忙问道:“恕老夫蒙昧,你们所讲的,是哪一位?” 勇毅公捋了捋颌下的胡子,微笑着答道:“就是当年钟御史忠肃公的孙女,钟探花的女儿。前几年还独自向陛下上书,为父辩解的那位孝女。” “她不随父回乡了吗?”对面的沈潜也插了进来,奇声道,“二甲进士有位叫钟明信的,还是她父亲回乡后的学生。” 谢安良在旁解释道:“澈之在淮安开办的学馆,谢某早有耳闻,听说蛮不错的。正想把小儿送到那边,再学上两年。钟家侄女被接来,据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专司在宫中作画。想不到此等场合,陛下竟然恩准,她来一展身手,看来皇上很是欣赏她。” 沈阁老接话:“想是陛下感念她祖上的功德吧!” 勇毅公含笑摇头。证实道,“等画作出来,尔等就知道了!绝不是故意虚夸,要抬高她。陛下作此决定,老夫并不意外。”言毕,他举起筷著,夹了一块案上的鹿rou,送入嘴中。 家中尚有未娶的子侄,对着这样一位姑娘,镇国公立刻来了兴趣。 以前他好似隐约也听说过钟家的传闻。侄女还在他跟前提过。有那么一位姑娘,由她带进宫为六殿下画过像的。 想到这里,他又朝儿子那头看去。 …… 当镇国公第四次瞧见,罗擎云总往那个方向张望时,老将军心里不由得一沉。 难不成……不会的。太医都查过了,他确实曾摔断过腿…… 不对,回来的这半年。他有些不对劲! 每次一有合适的人家,他婶子让这家伙到女方家里,给对方长辈瞧上一瞧,他总是推三阻四的。再就是找一些可笑理由。挑对方的刺。拖的日子一长,人家也慢慢打听出来。妻子曹氏以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行径,不想把女儿嫁进罗家受苦了。有好几家都是这样退缩回去的。 只是,这位姑娘若是他中意的,为何不见跟家人提起呢? 得再找人打听打听才行…… 因是要画大场景的,为了长久保存,妙如选择了油画。现代油画的许多材料,这个时空是寻不到的。以前在书院里,她花了几年时间,试验成功一些替代品。此次接到任务,她托人找内务府领了一些。提前做好了准备。 对那边大臣们的议论,她自然是听不到的。时间有限,宴会结束前她得画一个大概出来。 除了抬头观察宴席上各人的动作和表情。她并未发现楼上还有个偷窥者。直到宴会散场,恭送走皇上太子、各王公大臣后。殿中总算安静了下来。紫宸殿的太监送来膳食,她匆匆吃了几口后,又开始继续战斗了。 夜幕开始降临,冬日的大殿中,冷风穿堂而过,寒冷刺骨。顶上的灯影晃动,那个瘦弱的身影却没有挪动,还是一丝不苟地画着。 突然一声巨响,殿中梁上一盏宫灯砸了下来。离妙如的画布所在位置,只差半丈远的距离。把殿中所有人,都唬了一跳。 一个敏捷的身影,飞速闪进殿内,来到人群中间。 “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响起。 妙如先是一惊,抬起头来,脸上还戴着面蒙。见来人是他,行礼答道:“没事!” 旁边的宫人纷纷矮身行礼:“给罗副统领请安!” 芳汀、春渚称呼的是“国舅爷”,在一众人里显得尤为突兀,她们不解地望了其他人,不知对方何时又成副统领了。 “这里太冷了,也有些昏暗。”罗擎云皱起眉头,朝紫宸殿伺候的主管太监问道,“吕公公,不知能否把暖阁开了,让钟画师进屋里继续画。这么冷的大厅里,就我这样壮实的男人,都经不住熬一晚上的。” 吕公公忙弓身弯腰,应道:“奴才该死,忘记这碴儿了!这就去安排。” 接着,他就带了几个太监,提着灯笼,去别处安排了。 “你怎么又成副统领了?”妙如抬起眸子,好奇地问道。 “没听说吗?今年我要进宫教六殿下习武,陛下为了我方便进宫,特意在御前侍卫中,帮着挂了个虚职。”罗擎云又补充道,“今日是第一天上任。” “这么晚了,怎地还不回去休息,这一天下来,你该够累的了吧?!”她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 想起他白天那几场恶斗,妙如不觉有些忍俊不禁。 感觉自己的心脏,好似漏跳了几拍。 罗擎云强忍着胸臆间的激动,尽量用平缓的声音,答道:“刚来到任,想四下巡逻一番。看哪里的守卫还有漏洞,顺便熟悉这里晚上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