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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六卷:第三章

    暑假结束后,好像只是转眼间,秋天就来了。

    萧暮雪裹着一床大棉被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斜飞的细雨发呆。她刚从桥河中学回来,晕车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眩晕和恶心依旧时隐时发。干点什么来分心呢?看书?不靠谱;睡觉?睡不着;洗衣服?下雨呢;整理屋子?用不着。那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好像无事可做。哎,还是上学好,放什么月假嘛!我又不能回家看爸爸mama,坐在这里发呆真是浪费生命。早知道就该听师娘的话,在她那里住一晚了,还可以多一点时间跟师傅学习插花之道。她捧着脸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听梦芽说书店后街那家炸酱面馆很是不错,掌柜的人缘好,那面的味道也极好,不如趁现在无事去尝尝。打定主意,她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就朝门外走去。

    雨丝比刚才绵密了一些,携着几丝微风扑面而来,略带一点凉意。树叶正褪去苍绿,将边缘处染成了浅黄。月季依旧开着,但没有了春夏的花繁叶茂,正渐渐露出颓势。篱笆墙外的道路旁,几株菊花早早地开了,狭长的花瓣如丝如勾如爪,卷曲着朝向天空,像正在上升的烟火,跟着秋天的韵律让生命起舞。

    后街是一条没有被改造过的街道,左右两边的房屋依旧保持着土墙青瓦,木椽木窗的原始样貌。日复一日的悠长岁月里,饮食男女把烟熏火燎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怡然自得。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并不十分平整,一到雨水丰富的季节,坑洼处便长出绿色的苔藓,东一块,西一团,如画板上没有匀开的水彩,煞是好看。

    麻辣烫、烧烤、火锅、中餐店就夹在这一排排毫不起眼的民房中间,只在门口竖一块简单的招牌,算是给吃客引路。炸酱面馆也不例外。

    萧暮雪要了一碗炸酱面,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姑娘,靠窗的位置潲雨,你坐里面些。”面馆老板热情的招呼着,“要是把衣服打湿了,该生病了。”

    “没事的大叔,我喜欢这个位置。从这里可以看见斜对面的串串店,我想看看他家的串串都有些什么。”

    “那家串串的味道不错,我昨天晚上才刚吃过。尤其是那个血旺,味道简直是绝了!吃完了还想吃,上了瘾一样。”

    “是吗?那改天我也来尝尝。”

    “他家生意好,你要早点来。晚了就没地方坐了,只能端着碗站着吃了。”

    “不要紧,只要味道好,站着吃也没关系。”

    “姑娘是哪个学校的学生?我这店开了好几年了,今儿还是头一次看见你。”

    “我是凌云中学的。平时学习太忙了,没有时间逛街。”萧暮雪拿了双筷子在手里玩,“不过早就听说大叔做的面很好吃,今天特意来尝尝。”

    “真的吗?那我可真是有面子呢!”面馆老板将面条盛出,均匀地浇上一大勺金黄色的rou酱和酱汤,又洒了些香菜才端上桌,“姑娘快尝尝看,要是觉得rou酱不够浓,你说一声,我再给你浇一些。”

    “这样就很好了。谢谢大叔!”萧暮雪尝了一口,“哇,真的好香呢!”

    “姑娘满意就好。”面馆老板一边擀面一边拉家常,“都说凌云中学的学生个个都是考大学的好苗子,我看也不尽然。”

    “这话怎么说?”萧暮雪又吃了口面,心想,这面真是香!不枉我特意跑这一趟。“大叔也有孩子在凌云中学念书?”

    “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早就不读书了,跑出去打工了。哎,这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儿子以前成绩也很好的,后来慢慢的就不行了,跟别人学坏了。”

    萧暮雪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埋头认真吃面。

    面馆老板将手里的面在面板上甩出啪啪的声响:“这改革开放是好,钱挣得多了,日子比以前好过了。可这世风却江河日下。都说我们这一辈读书少,多文盲,是粗人。可我们对人对事是周到有礼的,彼此相处也是真诚谦和的。若双方合不来,就猫行猫道,狗行狗道,互不相干,做个点头之交,总之尽量不要伤了和气。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知识是丰富了,可说话做事反而不如我们这些粗人有分寸。一言不合,轻则对骂,重则对打。哪有一点迁就和包容?所以啊,这人呐,不能光看他读了多少书,还得看他有什么样的品行和修为。”

    “大叔何以如此感慨?”萧暮雪颇为佩服:这大叔有些见识,想来也是经历过风浪的。“您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面馆大叔用擀面杖指了指串串店:“在你来之前的几分钟,就为了一个不靠窗的位置,几个人就打了起来,还约了在街后面的桃花林打架。你说说,这才多大个事?就不能好说好商量么?非得打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有崇尚武力的人,大叔您离他们远一点就是了。不过我还是相信,知识才是力量。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这话在理。我是可惜那孩子,长得一表人才,白白浪费了那一副好皮囊。”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大叔应该也见过不少。怎么独独惋惜起他来?”

    “听旁边吃饭的人议论说,那孩子是你们凌云中学文科班的尖子生。”

    萧暮雪愣了愣:“您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好像听别人叫他叶寒川?对,就是这个名字。”

    萧暮雪筷子上的面掉进了碗里。她看着碗里绿油油的香菜,表情淡定地重新夹了一口面进嘴里:“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跟他一起的还有谁?”

    “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长得也很帅,看起来不像是学生,倒像是老师。”

    老师?楚老师?萧暮雪惊住,嘴里的面噎在嗓子眼里,难受得只掉眼泪。

    面馆老板赶紧盛了碗面汤过来:“这手擀面就是比较筋道,姑娘慢点吃。”

    萧暮雪没心思喝汤:“他们真的约了在桃花林打架?”

    “是啊。”面馆老板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说,“那么神采丰俊的两个人呢,真真是可惜了了!”

    萧暮雪无力地坐着,美味的面已味同嚼蜡:“大叔,我吃好了。谢谢!”她将面钱放在桌子上,起身出了面馆。

    只一碗面的功夫,街上已灯火一片。几家做生意的门前挂上了红灯笼,摇曳的烛火照出红彤彤的一片,喜庆而温暖。青石板的路上已有了积水,脚步重一点就会溅起一片水花。雨,越下越大了。

    桃花林在这后街的最后面,是一座荒废了的桃园。刚改革开放的时候,一个温州老板承包下整座山头种上了桃树。原本是想趁着东风大赚一笔,没想到资金链出了问题,只能卷铺盖走人,徒留这一山的桃树无人问津。几年过去了,人们渐渐将这个地方遗忘,只在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引来无数的赞美。

    这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萧暮雪径直向桃花林跑去,雨水顺着脸颊一直流进衣服里,冰凉冰凉的。她甩了甩头,甩去不断流入眼睛里的水滴。

    桃花林已近在眼前,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萧暮雪放下心来:想来是楚老师摁住寒川了,要不然,以他那不肯服软的臭脾气,早就跟人动手了。

    借着从后街透过来的几许灯光,依稀可见桃园的大致模样。眼前的这片桃林褪去了春天的明媚,只剩下一些褐色的叶片悬挂在枝头,任风吹雨淋。野草丛生的地上,堆积着厚厚一层旧的新的落叶,脚踩上去几乎没什么声响。

    侧耳倾听,沙沙的雨声中隐隐夹杂着人声。萧暮雪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已放慢的脚步又重新加快,笔直向前。

    桃林的尽头,叶寒川和楚星河被七八个青年男子团团围住,像是已动上了手。

    来不及细想,萧暮雪径直冲了过去:“楚老师!寒川!”她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离她最近的男子伸手拽住了她:“哪里来的疯丫头?没看见我们在干什么吗?横冲直撞的,想找死啊?”

    萧暮雪狠狠甩开他的手:“我跟他们俩是一伙的。”

    楚星河赶紧说:“她跟这事无关,你们不要为难她。”

    “你也跟这事无关,不也掺和进来了吗?”一个脸上有刀疤,看起来像是大哥模样的男子说道,“丫头,聪明点你就赶紧走,我们不为难你。要是你不知好歹,那可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他玩着手里的木棍,并有意无意地将它伸到萧暮雪面前。

    叶寒川急了:“你别碰她!暮雪,暮雪你赶紧走,别管我们!”

    “道义?你还知道道义?”萧暮雪冷笑一声,“你们这么多人围攻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这是哪门子道义?”

    “哟,还挺能说。看来你是铁了心的要趟这浑水了?告诉我,你跟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我告诉你了,你就会放了他们?”

    “也许。”刀疤男半真半假地说,“也许我一高兴,还真的就会放了他们。”

    “那我还是别说了,免得你听了更生气。”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信不信我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全敲光了?”

    “你不会的。”萧暮雪毫不畏惧地看着刀疤男,“你们在道上混的,也是要讲规矩的。我一没得罪你,二没欠你的钱,你没理由那么对我。”

    刀疤男哈哈大笑:“哟呵,挺懂行啊!不错,我是没理由对你怎样。可要是你搅进他的事了,那我就有理由了。”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过问。我只问一句: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们?”

    “让他跪下来向我道歉。”刀疤男指着叶寒川说,“那我就可以既往不咎。”

    “你做梦!”叶寒川恨恨地说,“我死也不会下跪的。”

    刀疤男耸耸肩,一脸的无奈:“你看,我给他机会了,是他自己不珍惜。”

    萧暮雪弯腰抓了一把泥土在手里,三下两下捏成一个球,朝着叶寒川狠狠扔了过去,啪地一下正中他的脑门:“可不可以先闭上你的嘴?”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的天,没看出来啊,还是条小辣椒!”

    “咱这方水土养育出来的姑娘,有几个是软面团?”

    “就是这样才带劲!”

    “我喜欢!”

    这一笑,气氛就缓和了些。就连那刀疤男脸上的刀疤,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