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海溶衡
推开病房门,姜元煊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咦出声。姜焕崇瞄她一眼,见她盯着个长身玉立的陌生少年,便明白了这人是谁。 那少年听得声音转过头来,姜焕崇不由暗赞一声。他长年在外并不常回家,就连本族子弟也有不认识的,更遑论别家的孩子。不过,他早就听说归海家的溶衡少君是本辈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俊彦之一,如今见了,单看面相,是绝对当得这个称赞的。 归海溶衡快走几步来到叔侄俩面前,对姜焕崇执子侄礼罢,抬头直视他双眼道:“姜叔叔,小侄溶衡有礼了!多谢叔叔这些天大力援手,救了我家治下不少百姓。” 姜焕崇点点头笑道:“早听说归海家的溶衡少君很不错,如今见了,果是不凡。我身为医者,救人是本份,你不必谢我。”话虽如此,眼前少年眼中的真诚感激之色让姜焕崇很受用。 归海溶衡对姜元煊笑笑算是招呼,仍对姜焕崇道:“姜叔叔,她的情况怎么样?”他转身一指病床上那少女。 “身体倒没什么毛病,就是伤了头经常疼得厉害,导致情绪很不稳定。”姜焕崇看了病人一眼,她许是力气用光了,睡得很熟,刘海被鼻息吹得一跳一跳。此时的小丫头安静得很,与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人。 “敏行哥,你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姜元煊轻声道,又对叔叔解释,“敏行是他的表字,今天在‘清涟号’上他可晕得不轻。”她忍不住,又乐起来,能看见惯常沉稳的敏行哥形止如此狼狈,让她感到很有趣。 归海溶衡俊颜微郝:“我没事。过得个把时辰就要赶去山右县,那里灾情严重,我得送物资去,你就在叔叔这里罢。” 姜元煊听他这样说,慢慢变了脸色,嘟起樱桃小嘴,不高兴起来。归海溶衡无奈地叹口气,轻声劝解。 姜焕崇见眼前小儿女侬侬情状,摇头一笑,绕过两人,由得他们去嘀嘀咕咕,径自走到病床前探视那少女。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又或许这丫头长着张大众脸,谁见谁眼熟? 正细思量着,不妨这丫头缓缓睁开了眼,姜焕崇精神一振,她昏睡的时间远超过清醒之时,得她醒一回真不容易。他俯下身,柔声问:“感觉怎么样?” 门旁正说话的两人闻声也走过来,一起看这个大难不死的小姑娘。 她瞧上去只十四、五岁,脸庞消瘦,下巴削尖,模样儿虽说不上难看,但比起姜元煊显然是地下天上。好在,她生了双妩媚的修长凤目,黑多白少,想来若不逢难,这双眼睛倒是出彩之极。可此时她眼神涣散,空洞的眼睛似乎找不着焦距,显得人很是傻兮兮的。 姜焕崇问了几声,她还是一如既往不理不睬。姜元煊见状,将叔叔挤走,坐到病床边,轻轻握住她骨节森棱的冰凉小手,用最柔软最温存的声音问:“小meimei,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连问了好几句,她仍是置若未闻,姜元煊有些泄气,归海溶衡轻声道:“我来。” 姜元煊瞟一眼叔叔,又看一眼归海溶衡,乖乖地让开地方。 归海溶衡接过她的手,不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过得片刻,奇异的,自他的黑眸深处竟缓缓泛起一层淡淡红光,绕住瞳仁,悠悠的旋转,他喃喃出声,念些语调古怪的咒文。 蓦然他感觉脑袋一涨,眼中旋转着的红光化作两条红线直射向那少女双瞳,一闪而没之后,他轻轻吁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的黑暗过去,归海溶衡面前一亮,“看见”了一幕奇景。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侵入那少女紧锁的意识之门内,将她自怔魇中唤醒大有可能。 只见少女僵直地呆呆站着,面部神情也是死气沉沉,眼瞳无光。可奇怪的是,她身旁空空荡荡,并没有困锁之“物”,归海溶衡在片刻的欣喜过后便是一愣。 一般而言,她这种情状体现在意识之海中都会有一些象征物。紧紧关闭的大门、四四方方围困的城墙等等能将人封锁的建筑是最常出现的表征。 这是怎么回事?归海溶衡想了想,施展“摄魂”之术要消耗极多的意念力,自己境界未稳,只怕力有未逮,如今只有冒险一试。 他打定主意,刚向那少女走了几步,便听得几声悦耳清亮的“叮叮”声音,不由循声四寻。却见不知从何处竟飞来一片绚丽缤纷的彩光,一路如风铃般清响着,眨眼间便来到那少女近前,就要将她淹没。 他还来不及惊呼,少女站立之处竟也爆发出一阵强烈彩光,并且有几条光带,以少女为中心,像海中巨章的触手一般,猛然弹出,于她腰间静静飘浮。这同时,远方而来的彩光也到了少女身旁,刹那间化做漫天飘散的彩色光点,没入那些光带中,倏忽不见。 归海溶衡大奇,数了数,共有九条光带。他心忖,莫非这些光带才是缚住她的罪魁祸首? 而那少女,仍自呆立,一动不动。归海溶衡已觉脑如针扎,知道自己的极限将要到来,心一横,伸手便向自己不远处一条光带碰去。还未曾真正触及,少女突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吓得他赶紧住手。再定睛望过去,少女如死鱼眼珠一般无神的双目竟狠狠瞪住他,那眼神怨毒无比,只怕恨不得扑过来咬死他。 归海溶衡心一悸,蓦然脑海剧痛,暗呼一声“不好”,面前重归黑暗。他缓缓睁开通红的眼,苍白脸庞上掠过一阵红潮,意念之力损耗过度,让他异常难受。 姜焕崇见他如此情状,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心想这位溶衡少君小小年纪,神念秘术便已修得二星五阶“摄魂”之段,果然是庄亦谦的得意弟子。不过很显然,他也失败了,嘿嘿。 姜元煊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归海溶衡这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小姑娘心里好一阵心疼,不由恨恨剜了那少女一眼。 归海溶衡黯然,刚要自嘲几句学艺不精,不妨那一直呆若木鸡的少女哆嗦着唇,对他挤出三个字:“你是谁?” 她的声音喑哑难听,或许因为带了乡音村调所以显得很怪异,甚至要重复几次且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三人都大感喜悦。 归海溶衡一开始时虽对自己有信心,可施术时“见到”的异常让他大感受挫,却没想到当真唤醒了这少女,至少不会堕了归海家和夫子的名声,一时大喜。 而姜元煊见敏行哥一出手便有所转机,连自己碰壁的糗事也忘了,小小心里只替他欢喜。倒只有姜焕崇本着一颗医者父母心,撇去心中疑惑,见这小丫头能恢复正常,大感快慰。 “我是归海溶衡,你……”归海溶衡沉吟了下,看着少女有了些神彩的眼睛道,“你可以叫我的表字敏行。这位是救治你的姜焕崇医生,这位是姜元煊少媛。我们没有恶意,我们都很关心你,你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好不好?”他语调虽然轻柔缓慢,却满含不容反驳的威严以及隐藏着的丝丝缕缕的魅惑。 “我的名字?我……叫什么名字?”少女眨着眼,似乎很困惑。姜焕崇的心提起在嗓子眼,看她的样子,不会被刺激得失了忆吧?!还好,她虽是很困难的苦苦思索,可最终她还是想起来了,“我好像……大概……可能……是叫……白……寂……偊?!”她竟像在问旁人。 “怎么写的呢?”归海溶衡语气亲切的问,此时他的神色又变得温暖宁人,看着格外让人感觉亲近。姜元煊纵使知道这是施放秘术的需要,小小心里还是泛起些微醋意,敏行哥他还从未这般和我讲过话呢! “黑白之白……寂清之寂……偊……偊……独行之偊。”少女牢牢盯着归海溶衡眸中那渐渐淡去的红色,语气越来越肯定。 只不过,她这旁若无人,只是死死盯着归海溶衡的眼神很是怪异。归海溶衡不禁心中一跳,想起在她意识之海中她那要吃人的恶狠狠模样。这丫头……脾气不太好么。 姜元煊盯了自称白寂偊的少女十好几眼,这少女的视线就是不转弯。小姑娘有些生气,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放肆无礼地瞪着敏行哥!她刚要说点什么,不料那白寂偊猛地一扭头,黑漆漆的眼珠子与她对个正着。 莫名其妙的,姜元煊突然感觉寒气逼人。这个白寂偊的瞳孔中似乎从内而外幽幽地发着微光,并且凝成了一根尖锐的钉子,直直钉入姜元煊的心房。 “你你你……”小姑娘破天荒的结巴起来。 白寂偊也只是飞快地看了姜元煊一眼就垂下了眼帘,脑袋一偏,谁也不理了。毫无光泽的短发遮不住她的面庞,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名叫悲伤的情绪,小小的身体在毛毯下蜷成了一团。 默然片刻,姜焕崇轻声道:“让她歇着吧,她的病情应当有所好转,”又看向归海溶衡,伸手拍拍他肩膀,“你功不可没!” 归海溶衡谦逊一笑,摇了摇头。姜元煊则俏脸生辉,比自己得了叔叔夸奖还高兴。三个人不再多话,鱼贯而出,往姜焕崇的办公室走去,一路轻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