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悦客来凤凰出场(一)
闻思绮讲的历史,自然是饱含私货的,真真假假一个多时辰,简直要把六大派的脑浆都黑出来。 在讲完了这段历史以后,闻思绮小露身手,表明了自己的武者身份,并问周正有没有兴趣拜在她家门下。只不过就像先前所说,周正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规划。此刻的他未经火与血,还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弱质少年,在安静谋生与打打杀杀之间,他还是更偏向前者。 闻思绮得了周正的回复,知道这事当徐徐图之,便也没有强求,只说日后自见分晓。之后周正退下,闻思绮则往床上盘腿一坐,开始吐纳运功。要知道她之前走火入魔的伤势没有好,她就急匆匆地奔波了一千余里。每日颠簸之下,伤势好得太慢,现在她终于安顿下来,自然是要努力疗伤。这么一运功,等她醒来,已是第二日的中午。 至于周正,则一早便被范老板拉出了被窝。 “几日之前,我将你带回来后,便向李家姑娘求了个援手。她家里经商多年,人脉广阔,你寻亲的事,交于她家,便大有希望。” “那真是多谢了。”周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毫无波动。他的亲人都在地球,要是这样都能被什么李姑娘找到,那也只能说一句“我的天啊,好神奇”,再唱首《五环之歌》压压惊。 范老板没察觉出周正的真实心情,只当他是真心感激的,便又说道:“李姑娘前几日去了府城,昨晚才回的金水。她一回来,便送来口信,说是今早要来店里,这份热心,小郎君你应当记下的。” “是,我肯定会记得。” “此外,小郎君你过会儿便站我身后即可,无论如何,不可说话。” “这李姑娘是来帮我的,怎么我却不能说话?” “哈……这你就别问了。” 范老板语焉不详,周正就也不再刨根究底。接着,范老板又简单地,向周正介绍起了李姑娘及李府的情况。 李姑娘名曰李凤凰,是金水镇上富户李家的长女,也是李家唯一一个女儿。在她之下,李家的嫡传便只有一个未及弱冠的弟弟。李凤凰的弟弟在县里随着名师进学,而她的父亲则在外经商,因此金水镇老宅便由她一人说了算。 李家累世经商,不消说是在金水镇或者石桥县里,便是在平江府中也有不少人脉耳目。范老板拜托李凤凰,就是想借助李家的力量,帮周正寻找亲人。 “李姑娘到了。”伙计先一步跑进大堂,气喘吁吁地向范老板回报道。 周正随着范老板起身迎到门外,正见一顶红缎做帏、垂了缨络的锦绣女轿,由四个身强力壮的健妇抬着,来到了悦客来的门前。 这女轿甫一落定,轿中人不似一般闺秀,等着轿夫去揭那轿帘,而是自己动手将轿帘揭起。周正定睛看去,先是一只恍若无骨的素手,而后是一截鹅黄的袖子,不紧不慢地从轿帘边缘伸了出来,将纹了锦绣的轿帘挑起。 女轿之中走出一个美貌女子,只见她一双丹凤眼,两条柳叶眉,肌肤洁白胜雪,面容娇艳羞花,身量高挑,丰满多情。她下得轿来,目光在周正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便径直走到了范老板跟前。 “范叔叔说要帮人寻亲,却不知有些什么线索?”美人轻起红唇,音调清脆,如凤凰鸣。这话是对着范老板说的,李凤凰的目光却斜着落在周正的脸上,颇有几分不屑的模样。 周正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李凤凰目光中的不善意味,但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才穿越了不到三天,怎么就惹到了这个本世界土著居民。不过因为先前答应了范老板的要求,此刻纵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周正也只是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站在范老板身后。 而周围的伙计似乎司空见惯,一个个低头憋着笑,笑看周正吃瘪。 范老板抱拳一笑,说道:“线索之类可往后再说,这大冷的天,先饮热茶为妙。” 李凤凰微微颔首,便跟着范老板向酒店里走去。三人到了酒店二楼的雅间内,范李二人落了座,周正则依范老板之前所言,侍立一旁,不言不语。 “这回寻亲恐怕是真的要麻烦姑娘了,线索极少,只有个名字,此外便是些身体特征。”范老板啜了口茶,说起了周正的事。 听到范老板这般讲,李凤凰展颜而笑,妍丽万端,好似桃花满开,凤鸣也似的清亮语调再度响起:“这世上俗人太多,一年里不知要给文昌文曲平添多少香油贡品,又怎知天自有眼勘贤愚,也只有范叔叔这样仁厚心善的,才担得起这份福报。他们平日里不做善事不积德,看着范叔叔家一门中了两个举人,便又眼皮薄了起来,当真可笑!”眼皮薄是平江府话里眼红的意思。 纵然是周正这个现代来客,在得知范老板家有两个儿子都中举时,也不禁愣了一下,叹了一声“当真是好福气”。虽说周正自己没考过科举,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但《范进中举》他还是学过的,其余的古典小说他也看了一些。他知道只要是考中了举人,便可得那些白身的,朝他喊一声“举人老爷”,能得到朝廷发的银钱,也能出仕做官。 范进中举前多么落魄,多大一个人,被他的屠夫老丈人像孩童一般训斥,说范进是个“丢脸的东西”,说自己把女儿嫁给范进是“倒了运”,甚至说“不知我积了什么德,提挈你中了个相公”。 后来为了参加乡试,范进去向岳父借盘缠,更是被岳父喷得狗血淋头,“癞蛤蟆想吃天鹅rou”、“撒泡尿照照自己”云云。最后范进还是偷偷摸摸去参加了乡试,连累得家里断了好几天的粮,不必多言,他自然又被老丈人喷了个狗血淋头。 结果呢,结果范进中举了!这时候他那老丈人是怎么说的——姑老爷才学高、品貌好,张府周府的老爷都比不了,像是有福运的……当初女儿到三十多岁也没嫁人,多少富户要结亲也没答应,就是看着像要嫁个老爷,如今果不其然云云。 而当地的张乡绅跑来,一上手就送了三进三间的房子一所,纹银五十两,口口声声喊着“世兄弟”,弄得好像很熟一样。范进没中举以前,两家人家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也没见“世兄弟”跑来走动,偏生中举了就是兄弟了。 这就是科举制度下,举人的地位。而眼看范老板也不过四十多岁五十岁不到,居然有两个儿子都青年早发,中了举人,这可当真是了得!范进那种老货中举了都有人捧,何况范老板家这两个麒麟儿,人家年纪轻轻,将来大有可为。 “那是孩子们自己争气,运气也好。像我家老大,此番会试不是又没中了,所以说考试这事,也没个准。”范老板自然不会像范进的老丈人那样,漫天漫地地吹法螺,相反的,他倒是谦虚的很。不过脸上的笑意却瞒不了人,可见他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很满意的。 “范叔叔,你未免也太贪心了,天下这么大,又有几个人能在二十多岁就中进士?依我看,克仁哥和克义弟中进士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倒是我家小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中个秀才回来。我爹爹也是的,明知小弟不是那块料,偏还要逼着他进学,进学有什么好,学那些假惺惺的道学先生么?嘴上讲着仁义礼智信,心里不见得在想什么东西那。” 话说到了一半,李凤凰见范老板面色有些尴尬,这才想起了范老板家还有两个“进了学的”,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连忙补救道:“想来进学还是好的,像我这般无才无德的女子,未曾进过学,竟连个话也说不好,又惹范叔叔生气了,还望范叔叔不要见怪。”范老板家有三子一女,分别唤作克仁、克义、克礼,女儿家闺名则未曾有人得闻,只知道小名叫做蔓儿。 范老板一直以两个儿子为傲,听李凤凰贬低读书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但见李凤凰一转眼又把话圆了回来,仍是不禁莞尔,笑道:“什么无才无德,整个金水镇,真说到天资聪颖,谁不晓得就数你这丫头第一?当年克义上的还是私塾,你家给你弟单独请了先生,克义也常去旁听,每每去了便说你博闻强记,虽是女子,更胜男儿。他说只论天赋,便是克仁也输你一段。又说你年纪虽小,府中事务却cao持有度,在生意上也是个能做主有本事的。克义常开玩笑,说你身量高挑,若画个妆去,说不定挣揣个状元回来也未可知。” “范叔叔又拿我开玩笑,我读书那会儿才多大一点,拢共也没读几本书,勉强识字罢了。”李凤凰见气氛回转了,便说起正事:“我待会儿让人送十两银子来,还要麻烦叔叔你帮着给那位落难的外乡人买些药物补品。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大jian大恶的,落难到我们金水镇,总不能教人饿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