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回 黄金殿里宫妃戏 就是嚣张(上)
前回说到顾家琪游皇宫落水,情知这又是一桩无头案,无意在己方势弱的时候扩大事态,遂施小计扭转调查方向模糊焦点。一干宫妃果然随应时宜,借机相互倾轧,无子又独得圣眷的兰妃成为宫斗妥协的牺牲品。 且说三童配合宫中东厂锦衣卫探查案情,时日晚,又受惊过度,李太后就留孩子及相关人等在宫内休息,还叫了太医院院首给顾家小姑娘请脉。 顾照光谢过太后恩典,带女儿到景福宫西暖阁。 来回一番折腾,顾家琪躺在软榻上,闭着眼似睡非睡;顾照光紧守在床边,抚着女儿的额头刘海,珍视的样子像是把孩子当成易碎的琉璃碗打量。 温宁的关景,青苹低报:虞贵妃来了。 顾照光做了个手势让贵妃随意,他给女儿压好小被,拉下金纱帐,方与虞妃对面品茶。 虞贵妃命宫娥把补品交给侯府的丫环,一应侍应的人机警地退下。 顾照光不动声色,轻划着茶盖慢慢饮茶。 虞贵妃神色也是很平静的,关怀的语气当然也是极到位的。如果她不是头个来拜访受难的小孩,说不定还能证明她确实是表里如一地镇定。 顾照光不冷不淡地应话,虞贵妃坐不定,微起又坐下,反复数次,踌躇不定,最后,她道:“远山,你定要相信,这事跟我无关。” “贵妃娘娘严重了。” 虞贵妃苦笑道:“我知你不信,不错,除夕那晚是我叫皇儿找你女儿麻烦,本来是吓一吓骂几句话,过得去就成了,没想到整出个什么抓鬼游戏,反而让我皇儿背了一生都洗不掉的污名。要我说,远山,这闺女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比我家的聪明。” “贵妃娘娘客气。” 虞贵妃温温地笑了口,道:“我这么安排,你也看得出,其实没什么个恶意。要在这宫里坐得安安稳稳,有些事真是身不由己。” 顾照光没接话,虞贵妃收了笑,不停地用指尖按压脸上贴着的花钿,很紧张,语气不由自主地显焦急,道:“我也给句交底话,我既然要皇儿在天下人面前断绝与你顾家的关系,固然是为我们虞家,但也可以说,你女儿出事真和我这边没关系。 大家伙儿都知道你们两家交恶,你女儿出事不就头个疑心于我。这不是白白成全那一头,我再怎么没见识,也是不会做这种事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远山,你说是这个理儿对不?” 顾照光恍然一笑,道:“贵妃娘娘多虑了。阿南说,意外而已。” 虞贵妃艳丽的面容如花初绽,笑得恰到好处,她道:“顾大人如此豁达,本宫就放心了。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就不打扰顾小姐歇息,留步,不必送了。” 须臾,静妃与甄妃结伴来。 她们生的都是公主,与那皇位继承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她们万无道理要害人,她们就是来表个态,不愿掺进事里,稀里糊涂地做了那两位皇子母亲争势固宠的牺牲品。 顾照光客气地感谢她们来看望女儿,送走这拨客人,他引来皇宫第二尊大神,中宫皇后。 刘皇后慰问了受难的孩子,神态举止什么的,显得分外端庄严谨,比之虞贵妃急得忘了拿捏自己身份的情真意切,这位皇后既要自辩又要摆架子的虚伪模样,就不免落下乘了。 若碰到个急过头的父亲,刘皇后这般姿态没准就能成为其心目中的头号嫌疑犯。 当然,有些事是不能看表相的,最不可能的人也许恰恰就是真凶。 刘皇后与顾照光相对座,两人无言。 隔了一炷香,皇后缓缓开口,道:“我本不想来,因为事实很明确,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是我刘家做的。但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所以,我不得不来。 我来,是告诉你,我儿子是皇长子,那位置本来就是他该得的。你肯支持,是我儿子的福气;你不支持,该是他的还就是他的。” “皇后娘娘严重了。” “所以,我没必要害你女儿。” 顾照光无语,偷听的顾家琪也无语,这位皇后的大脑构造一定非常强大。 刘皇后发表了彪悍的太子位归属必然论之后,拎着沉重的后服,昂首挺胸地走了。在外头,与提食篮的兰妃迎面相遇,刘皇后还好心情地刺了这位皇帝宠妃几句。 兰妃是个极温柔的人,说话柔言软语,举止也透出一股子云烟袅袅的妩媚风流,让人不经意间就沉淀了烦躁的思绪,凭心添柔意。 “这是新熬的清凉梨肺膏,你给孩子用蜂蜜调了,一日三回,那咳症便能彻底好了。” “兰妃娘娘客气。” 兰妃笑了笑,道:“你也不要这么拘束,我是跟风凑数的。”她坐到床边,望着朦胧帐内安眠的小孩儿,轻轻叹息,“瞧这孩子生得怪机灵可爱的,怎么就这般多灾多难。太医怎么说?除了咳症,还有别些个没有啊?” 顾照光打破三句标准话,道:“阿南有福,别无大碍。” “定是老天爷不舍得收了她,让你孤苦。”兰妃说着拿帕捏着秀鼻,微微啜泣,“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孩子,那夜我瞧着你笑得那般舒心都替你高兴,怎地转眼就这样了。” “你顾着自己些。阿南很好,没受罪。” “瞧我,让你担心了。”兰妃拿香纱帕压压眼角,换了口气,“有个事儿,我一定要问问。jiejie留的那个孩子,家齐,我怎么听人说、” “他没事。”顾照光望了眼内帘,不愿这事给女儿知道,他手扶起兰妃移出纱幔,忽而醒悟逾矩,忙收手,“臣恭送兰妃娘娘。” 兰妃啐了口,道:“你呀,碰到不想说的事就会来这一招。行了,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对家齐也别那么狠,不管是谁的孩子,都是无辜的,该用心疼的。” “哪里是我要不待见他,”顾照光放低了声音辩道,“他害溪儿我当他不懂事,可阿南一贯与他亲近,他也做得出这样的事,我真是心都寒了。” “不要这么快对他死心,他还小,也是吃足苦头,你对他多些耐心,定能改回来的。有孩子是多好的事。” 滴滴珠泪就这样措不及防地滚落,兰妃忙低头,慌慌地拿绣帕擦拭,却是越擦泪落得越快。 她遭群妃诬陷,背上意图戕害皇嗣的罪名,虽有李太后回护,没有真正伤筋动骨,可心底的伤就这样被人挖出来,晒在众人前,放在大庭广众下嘲讽再三,她心里如何不痛苦,却得守着尊严守着面子,不让人笑话。 这样的坚强,在得知顾照光不能原谅一个无心犯错的孩子时,颓然决堤。 悲哀,满怀。 “好,好,我不怪他,啊,别哭了好不好?”顾照光慌了神,上前一把搂住落泪女子,笨手笨脚地劝解。“你会有孩子的,一定会的。” “哪里是你说有他就有。”兰妃嗔怪一瞥,却是梨花带雨,芝兰泣露,活生生地真要迷死人。顾照光回以轻笑,刹那英气勃发,忽尔低首,在兰妃耳畔说了句话。 兰妃佯怒,俏眼一瞪;顾照光低笑,像年轻小伙子捉弄了意中人一样骄色自矜。 两人渐行渐远,或低低而笑,或快乐相谈,甚为情投意合。 顾家琪暗暗摇头,人生真是不寂寞就狗血。 刘皇后与虞贵妃找顾照光是撇清谋杀嫌疑,顺便给自己儿子做太子拉军方关系。这兰妃,身为帝王宠妃,竟然与皇帝最不待见的顾照光有说有笑,看起来还是感情很好的那种。
她突然很想知道,顾照光究竟不怕死地勾搭了多少个皇帝的女人? 青菽踮着脚尖入屋,悄声唤小姐,小姐。 顾家琪伸手微掀帘子,嗓音粗哑地问道:“什么事?” “福嘉公主有急事想和小姐商量。”青菽低着头,满身不自在地说道。 “请进来吧。” 青苹在前领路,福嘉公主披着掐金丝的黑披风,悄悄入内。顾家琪刚要起身行礼,福嘉公主上前按住她,坐到榻边,握着小孩的手,眼红鼻头尖红的:“小南meimei,你可还好?” 顾家琪轻轻露了个笑脸,道:“太医说歇几天就好了。谢公主关心。” 福嘉公主连声道好,想到什么又慌里慌张让宫女把补品送到病床前,顾家琪婉拒,道父亲刚喂过她喝下药。青菽青苹机灵,低声请公主侍女同她们到外小厨房,把补品热一热,啥时候小姐想喝了再用。 屋子里安静,福嘉公主踌躇,顾家琪先张嘴问道:“公主殿下,家齐哥哥怎么不来看阿南?” 福嘉公主眼眶一红,目光盈盈,语带泣声:“小南meimei,你、你向顾伯父求个情,好不好?” “出了什么事,公主殿下慢慢说。”顾家琪柔声安慰,福嘉公主低语,道因顾家齐没照顾好meimei,顾照光把做兄长的往死里打。 顾家琪惊讶疑惑,道:“公主殿下莫非记错?爹爹待哥哥可好了,才不会为这种事打哥哥。阿南从前也跟哥哥玩躲猫猫,就算找不到阿南爹爹也没怪过哥哥。” 福嘉公主脸上红晕退了又涨,看着孩子天真的双眼,咬牙道:“有人向顾卿家进言,说你兄长坏话,顾卿家急着找小南meimei,就相信了。” 顾家琪一笑,道:“阿南定和爹爹说,与哥哥无关的。公主嫂嫂,放心好了。” 顿时,福嘉公主满脸涨红,羞怯得说不出话。 好半晌,她才呢呢喃喃道:“你、你兄长不、不是很乐意,小南meimei不要乱叫。” 顾家琪笑道:“哥哥以后会知道公主嫂嫂的好的。” 青苹在外轻咳,这是有人来了的提醒。福嘉公主起身,宫女入内为她戴好披头,数人匆匆离去。 不多会,顾照光带着寒气踏入内室,接过青菽送上的毛巾擦了把脸和头发,重新坐回女儿床边,空气里还飘散着淡淡的冰兰香气。 “谁来过?”顾照光低声喝问,青苹青菽低头,不敢语。 顾家琪伸手摇顾父胳膊:“爹爹,阿南有问题。” 顾照光收起怒容,神情柔和地把女儿的小胳膊塞回被子里,问她什么事。 顾家琪的问题是夏侯雍与顾家齐谁的军功高,为什么夏侯雍能派进皇帝禁军京畿卫,顾家齐还是一介白衣书生? 顾照光笑,问道:“阿南就这么不喜欢夏侯哥哥?” “阿南比较喜欢福嘉公主。”顾家琪撒娇,“爹爹,你帮帮哥哥嘛,让哥哥早点把嫂嫂娶回来。” 顾照光默然,微微叹息,拨拨孩子额前刘海,道:“阿南,乖,先养病,别的事以后再说。” “哥哥才不是别的事。”顾家琪一字一句说道,“爹爹不要听坏蛋谗言,让亲者痛,仇者快。” 顾照光瞧着孩子认真的小样儿,笑了笑,道:“好,爹爹全听阿南的,现在乖乖睡觉。” 顾家琪也实在撑不住,见他同意,眼一闭就睡得黑甜。